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正在天堂里。四周一片白茫茫的,这个世界是一片的雪白,但是感觉是夏天,温度并不低,很舒适的温度。
这里什么都没有,像是一个没有维度的世界,而我凭空悬浮;这里的光线很刺眼,就像是阳光照到镜子上的反射光一样刺眼,我甚至都感觉自己的眼睛有些酸痛。
我知道自己应该是死掉了,这个地方并不像是人居住的地方,而白色的环境,应该不是地狱吧;我还真没想过自己死后居然可以上天堂的,毕竟从小到大,我的调皮事还是比较多的,被我揍过的人也不在少数,在混混们的眼中,我俨然是一个年轻版的灭绝师太,但还好,这短暂的一生我过的还是比较憨厚老实的,没做过什么坏事,虽然回老家过年的时候亲自宰过鸡,但是我都有忏悔撄。
虽然是死掉了,可是在这里我看不到任何一个人,不,任何一只鬼,也没有看到那些长着两只肉翅膀,头上顶着面包圈的胖小孩儿们;眼前是望不到边的,还很安静,要不是因为光线过于刺眼,这里一定会是个绝佳的打盹儿的地方,只是静的有些瘆的慌,不过鉴于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也没有什么好怕的;只是活着的时候朋友就不是特别的多,死了之后还是要自己一个人呆在这个空荡荡的地方的话,难免会有些郁闷。
我迈开脚步,感觉到双腿好像有些麻木,像是很久都没有用过它们,已经生了锈的感觉,但在走了几步之后,那种感觉就逐渐消失了;我很兴奋,因为好像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了;我一边朝前走着,一边伸出双手,活动了一下,很好,它们都很正常,也还很灵活。
我对我‘生前’还存有一些记忆,我看到有小孩被抱走了,我跟上去,然后被踹飞了,那种痛感我还是记忆犹新,我伸手摸了摸肚子,神经有些恍惚,以为那种撕裂一般的疼痛还在,但是掀开衣服看了看,皮肤完好无损,也没有任何的淤青,之前受伤的地方,我也是习惯性的以为还在发痛,但是已经完全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身上穿的还是之前的那一套,上衣是我之前在某宝上淘的十二块钱一件的白色t恤,牛仔裤也是我穿了好多年了的,已经辨不出它原本的颜色了,但是现在我的身上都很干净,及腰的长发也很干爽飘逸,一丝灰尘的痕迹都没有,我甚至闻到自己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消毒药水的气味。
我继续向前走着,我的匡威帆布鞋也很干净,这双鞋除了刚买的时候之外,它从来就没有这么干净过,连鞋带都是在散发着某种光芒,白的晃眼;我整个人就像是被扔进装满消毒液的池子里浸泡过许久的样子,那股气味一直笼罩着我,我从小就不喜欢这股味道,因此也很讨厌医院;但是韩素丽是非常惜命的人,往往只是因为打了个喷嚏,或者只是因为指甲上起了纹,用她的话说就是没有了光泽,她都要去一趟医院,做个全身的检查,而每次都会让我翘课或是请假陪她上医院,因为爸爸要开出租;而偶然一次爸爸空闲时陪她去的时候,她拉着爸爸顺便也做了次体检,也是那一次就检查出了爸爸患癌,那时候不知道是应该庆幸早发现还是应该感到不幸。
我觉得这里是天堂,因为这里充满着明亮的白色,像云一样的纯白,所以我也想起了我的爸爸,我不知道他是在天堂还是在地狱,我从他女儿的角度来看,他是一个超级无敌的大英雄,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而对于韩素丽来说,他也是个完美的伴侣,完美的丈夫,在我们的角度看来,他上天堂是毋庸置疑的;不过我并没有站在其他的角度来看过他,我不知道我的爸爸是不是一直都这么完美,或许他有许多的另一面,或许在我出生之前,他也可能是个劣迹斑斑的小混混,只是我不知道罢了;如果是那样的话,还有许多阴暗的面我们是没有见过的,所以也是极有可能会下地狱的。
但我想,他上天堂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我其实内心十分的希望在这里可以遇见他,我想知道他有没有变胖一些,我不喜欢他在人生的最后阶段时,那种干瘦的身材,太糟糕了,我爸爸的身材,在他生病之前,是十分标准的型男身材,他也一定很为自己的好身材感到惋惜偿。
这里的空间很奇怪,没有任何的参照物,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在前行,似乎哪里都是一模一样的,没有任何的区别,让我有一种眩晕感。但是没有看到太阳,就像是一个无限大的空房间一样,我不知道这些光是从哪里来的,一直呆在这个地方肯定会很无聊的吧,我一边走着一边想;不过没有关系,我可以数自己到底有多少根头发,也可以自己学着编辫子,真是庆幸在死之前没有把这头原始人一样的长发给绞了。
我个人而言,我并不是很喜欢太长的头发的,它们很烦人,尤其是热天的时候,我觉得我的脖子一年四季都有长痱子的可能性;还有就是洗头的时候,浓密的长发在洗发的时候是一件十分浩大的工程,完全可以把一个理智的人给逼疯;但是韩素丽很喜欢长头发,她即使已经四十五岁了,但是她依旧留着一头顺滑的黑色长直发,并没有像其他的大妈那样,上了年纪就直接剪短然后烫成一个花卷头,让人雌雄不辨的发型。
我的头发就是被韩素丽逼着蓄长的,小时候还经常会被她编成各式各样的辫子,这是韩素丽唯一的长处;我妈妈虽然几乎什么都不会,至今不会怎么洗内衣,但是她却非常的擅长怎么打扮,化妆、编发型包括搭配衣服,她都很在行,而且非常的有眼力,虽然已经不在名利场很多年了,但是她对那些奢侈品还是非常的敏锐,基本上看一眼就会知道是多少价位的,但是鉴于我们家境清苦,她自然是只能看或是嘴上评论了,让她两眼放光的东西我们几乎都买不起。
不过好在韩素丽对我们家庭的状况还是比较理解的,在吃饱饭和奢侈品之间,她还是明智的选择了吃饱饭;日子虽然清贫,但也是过得有滋有味的,我们从不会因为贫穷而不开心,也从不会抱怨生活,因为大家都很努力的在生活,努力的向前走。
有一年爸爸的生日,韩素丽那时候正好很迷恋中国的刺绣,所以就像亲自绣一张手帕给爸爸,那段时间韩素丽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一整天都在绣,绣不好就重新来,花了好长的时间,直到手指上全都是血色的针孔,那张帕子终于完成;我不从没有见过韩素丽对什么事情可以坚持如此长的时间过,除了跟我爸爸的婚姻之外,她几乎从来没有完整的完成哪件事情。
她绣帕子那件事使我对她有了很大的改观,她很怕痛,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一样,但是那一段时间她居然完全不在乎自己被针扎,似乎不痛一样,我不知道傲慢的韩素丽居然还会为了这种搞笑的事情夜以继日;我有时候会有点羡慕韩素丽,年轻的时候风华绝代,结婚后还有我爸爸百般的爱护着;但现在我也羡慕不上了。
我还是很不想死的,但走在这个无限空旷的地方,我开始遗憾,遗憾没有能够尝试过当练习生的真正的滋味;如果还活着,还有机会,我一定会无所畏惧的去尝试,去做我应该做的事情,不再因为自己是零基础而自卑害怕、迈不出第一步,即使是让我当着全首尔人的面跳青蛙舞我也不会觉得拉不下脸面的,我不知为什么开始嫌弃那个总是因为脸皮薄而自卑放不开的自己了,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蠢透了,不知道有多少年轻的女孩子希望能够走进这个领域,这是许许多多的性格坚韧的少女们的理想,也有许多正走在这一条道路上的人,她们甚至比我要年少,她们不辞辛劳的在这条路上挥汗如雨。
但我却在心里充满了畏惧,因为害怕丢脸,因为害怕被嘲笑,所以畏畏缩缩,我为自己的懦弱感到羞愧;同时也是真切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失去之后才会珍惜,我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会因为没有认真勇敢的对待练习生的新身份而感到遗憾。之前的我,想起自己要去练习那些妖娆的舞蹈,要学唱那些我听了就会头痛的歌,整个人就像是要崩溃一般,我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多么的自卑,让一个自卑的人去做一份以自信为基本功的工作实在是会让人折寿。
如果还活着,我想我也可能会成为一个明星,想起来还是挺激动的,你无法想像一个一直默默无闻的人,成为一名正式的练习生,然后出道,成为受人瞩目的明星这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在我来到这个白晃晃的地方之前,我一度很排斥成为公众人物,我多次想要直奔机场,离开这个地方,回到中国,但我知道,我是因为内心的自卑作怪,因为自卑所以没有勇气去面对这些变化,这个职业,而且我还一直不愿意承认自己内心的自卑,我开始觉得自己是很可悲的人,是一只懦弱的小丑鸭。
一只连蜕变的梦都不敢做的小丑鸭,承认自己无能其实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而要不是因为我在这个地方醒过来,要不是因为我死掉了,我想我应该会需要很长的时间、需要许多的事情,才会承认这个事实,毕竟自卑的人,是从不会承认自己自卑的。
即使我不确定自己的梦想到底是什么,我究竟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但是我想,做练习生的忙碌与辛苦会让我充实,会让我真正的感受到自己是活着的,自己正在做着一些事情,并不是这个世界上多余的人,我想那种充实的感觉一定会美妙无比;但是我现在什么机会都没有了,只有这一身的衣服鞋子还有廉价的Bra和一条快要被洗烂了的内裤,不过好在死亡是有自动清洁功能的,不然要是让我带着那一身的泥土和血渍臭汗来到这个地方,我一定会更加无法原谅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