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纵连横,就是如此。天下之士合纵相聚于赵而欲攻秦,秦国自然不甘心被联合起来对付自己,便自西向东与各诸侯结交,破坏六国合纵。简而言之,六打一就是合纵,破坏六打一就是连横。
此后更是发展成为了一门学说——纵横术。所谓纵横术为合纵(联合)连横(分拆)术之简称,基本上是一门从趋利避害角度,研究利益体之间相互关系的学说。
战国之后,纵横家虽已不多见,或者说失去了生存的土壤,但纵横之术却仍然适用,朝争的激烈程度并不比国战稍让,作为一名合格的官员,不懂合纵连横,是走不远的。
“徐徐图之,”林疏桐对张璟说道,“郎君于朝堂之上,毫无根基,不可多方树敌,如今曹石炙手可热,气焰正盛,郎君若是能够回朝,主要精力还是应该放在应付曹石一党之上,此时切勿随意树敌。”
张璟点头,知道这是林疏桐的关心,任谁来看,以曹石此时在朝野上下的声势,绝非是昙花一现的势头,朱祁镇哪怕不上朝,石亨都能随意进出宫禁,面见朱祁镇,朝中能有此恩荣的,也就他一个人了。
就算是首辅李贤,想见朱祁镇也不是随便能见的。当然,李贤与石亨又不一样了,起码人家李贤不会这么没数,真当朱祁镇愿意见你啊。
其实皇帝和大臣之间,本身就是一对矛盾体,大臣总是想要的更多,再多一点;而皇帝呢,我给你的,你才能要,我不给,你不能要!
但是,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一个想要的更多,而另一个则怕自己的权力被抢走,而权威尽丧,沦为傀儡。
君臣间、以及臣子间的拉扯、斗争,是数千年历史的主旋律,一个制约与反制约的过程。
有得意就有失意,有春风得意、看尽长安花,就有夜雨孤灯、惆怅远行客。
曹石一党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谢幕,除了他们自己作死之外,李贤从中起到的作用也绝对不能小觑。
自此,文官势力开始彻底抬头,压制了勋臣武将,成为朝堂上唯一的主角。
武臣的权力的确应该制约,但也不能如此制约,文武两方就好比是一个国家的两条腿,只有两条腿都健康,才能正常走路,才能跑跑跳跳,要是一条腿不良于行,连正常走路都做不到,就别说遇到危险时,立即跑开躲避了。
不论是曹、石,还是李贤,都不是省油的灯。区别在于,曹、石在朝的时候,张璟就算老老实实的当鹌鹑,曹、石也不会轻易放过张璟。
而李贤当政的话,张璟只要不去撩拨李贤,老老实实的当鹌鹑,李贤大概率是不会没事找事,去找张璟的麻烦的。
还是那句话,李贤此人私德虽有问题,但作为大明的补锅匠,摊上朱祁镇这样一个不靠谱的货,没人比他做的更好,对维持大明的政局,还是有功劳的。
“等我入朝,还不知猴年马月呢。”张璟自嘲的一笑,这算是他自己的选择,想逞英雄,就得承受后果,如今还算不错了,虽然等于被发配,但职位、权力什么的都没有缩水,还能安安稳稳的当个总兵。
“郎君不必灰心,”林疏桐劝了一句,不过似乎没那么走心,她个人认为,张璟若是留在京师,前途估计也就那样了,一辈子当个锦衣卫指挥使,大家提起锦衣卫来,第一印象就是朝廷的鹰犬,迫害忠良的朝廷走狗。
这得归功于文人们不遗余力的妖魔化锦衣卫,其实锦衣卫真有那么大的权势吗?真没有,上有皇帝,下有东厂,都能管着他,即使看起来是受害者的官员们,也绝对不是锦衣卫能够随意拿捏的,除非有中旨,锦衣卫才能支棱一下子,可以直接拿人,否则,得去刑科领驾贴,领了驾贴,才能去抓人的。
驾贴是那么好领的吗?
所以说,锦衣卫是个看起来威风,其实是个四面受气的受气包,除非得到皇帝不遗余力的信任,但这样的锦衣卫指挥使有几个?纪纲算半个,陆炳算一个,然后呢,没了。
那比得上现在,统领一镇兵马,边事可一言而决,虽有巡抚制约,但手中的权力却一点都不小,实可谓之封疆大吏。
身处边镇,还有一个显而易见的好处,只要有点能力,战功便唾手可得。哪怕是草包呢,只要不自己去花式作死,老老实实的守着城池,没有功劳也还有苦劳呢,总之,功劳是绝对免不了的。
就像柳溥,去年孛来、毛里孩南侵时,他要是肯一直老老实实的当缩头乌龟,也不会招致这么大的非议。自己非要搞什么骚操作,北虏退兵的时候,装模做样的追赶几步,然后杀良冒功,就敢声称打败北虏,斩首数级。
这位真是把全天下人当成了傻子呢,若非他是朱祁镇的心腹,朱祁镇刚刚即位,根基不稳,需要他这样的亲信为他效命,早特么处置了,起码也得扔到锦衣卫狱呆几天,至于能不能全须全尾的出来,就得看他的造化了。
对于武臣而言,出镇一方,绝对是最好的出路了,留在京师能干嘛?守着五军府的空壳子吗?
“毛里孩虽不足为惧,郎君仍需做好万全之备,”林疏桐又提了一句,倒也没其他的意思,张璟是个稳健的人,况且又有孙琦等军中宿将的帮衬,毛里孩若是敢来,定然会让他撞一头包回去,“郎君既不愿空耗士卒性命,各地防守,须得万无一失才是。”
张璟点头,“某已下令神木、府谷二县,坚壁清野,一旦发现贼踪,立即入城,此二地守军自会视情况处置。”
“就怕有人趁机做文章,说郎君怯敌畏战,”在林疏桐看来,张璟此举完全是没必要的,所谓慈不掌兵,古往今来,那一次的战争不是用士卒的命堆出来的?所谓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为将帅者,若是只想为了自己加官进爵,而不顾士卒死活,也是要不得的。
但如张璟这般,却也有些不妥,实在是太容易被人抓到把柄了。
换了其他将领,此战最为稳妥的战术自然是先凭借各处的堡寨墩台,不论是伏击也好,突袭也罢,先消耗北虏的有生力量,等北虏艰难的通过遍布边地、几乎连成一线的立体防御体系后,有生力量怕是也被消耗的差不多了。
然后张璟率大军杀出,自然是一鼓而下,等战果奏报上去,张璟自然会得到知兵善战之名,这上上下下的有关人等,自然也能分润一些战功,皆大欢喜。
至于此战死了多少士卒,谁会在意?怕是连墓碑都没有一块,只不过是点缀这份战功的、冷冰冰的数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