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夫指向自己双腿,“小老这般常日在水中劳作的,为了做活稳当些,难免于小船之上,以下蹲姿态结网收网、下饵垂钓,”他向后稍退几步,尝试并拢腿站直,膝盖处却无法向中间并拢。
他又指向俯卧朝下的尸首,“眼下此状,同小老家中亡父睡姿相仿,想必小老亦是这般睡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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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说来,此人到底还为渔户……”一旁的验尸官与仵作悄声嘀咕,窃窃私语之间,似乎在对源阳早先的判断产生质疑。
“依小老之见,未必如是。集市商贩、小店掌柜又有几人不是蹲坐着干活的……”见那边两位面露不悦,渔夫赶忙改口,“小老见识浅,随口一言,官爷勿见怪。”
“渔家所言不错,浮尸掌上伤痕似久握某物所致,”因浮尸气味实在过于呛鼻,在惠和坊时就无人愿以嗅闻的方式查验尸首,源协心中有在意之处,这时顾不得许多,低下头朝亮黄色的虎口处闻去,“似染料气味?”
源阳看源协的神情,就差举起帕子挡在鼻子前。
她皱起眉头,递来一块半大的白布,“用这布在虎口亮黄处施力,能否刮下一些?”
“早如此,我也不用……”源协手持白布,满脸无奈地看向家姊,照她说的做,可才碰触上就心生不快——在初夏的温度中经过一整夜,浮尸的皮肉腐软更甚,像是被一层油纸绷紧的腐烂越瓜。
即便为医官多时,这般景象打一早开始,这是第二回遇到,第一回为昨晚初见之时。
源协谨小慎微地不忍使力,又不能毫不施力,他的食指顶住白布,在略显滑腻的表面,反复来回轻移,之后看也不看,直接交还家姊手里。
源阳以单手撑开布在手中端详,在升起的日光中切换角度反复查看,亮黄色痕迹之中,有些光点时隐时现,“未知何种染料有这些亮闪,诸位可有头绪?”
验尸官与仵作把白布接在手里,又看又嗅,表示未曾见过这样的染料,并提出布上所沾之物颇显黏腻,似非染料质地,具体为何也无从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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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夫见在场其他人对姊弟俩的态度,较先前那位一脸贵相的官家谨慎小心得多,便猜测二人身份亦不一般,又视两人面向自己与孩子的平和姿态,这时确想助源阳、源协一臂之力,听闻几人对话,心中默想似乎有些头绪,便壮胆再次向前走入众人,抬起手,“白布可否交由小老略瞧几眼?”
经头前掌中伤痕一事,验尸官、仵作对渔夫的轻视少了些许,将白布由他接着,渔夫的验看方式并无不同,举着布背光看了看亮闪处,再嗅了嗅之上的气味。
“小老贫苦人家,平日未见过这般色彩的染料,”渔夫嘴角不经意地撇了撇,众人的期待陷入虚空,“可这亮闪,小老却曾得见。”
源协听见,忙问亮闪是何来由,具体又为何物。
渔夫讪讪地朴实一笑,“说来也怪,洛水中少有见鱼时,这亮闪倒常在水面得见了,”他手指指向洛水,眼睛看着近左掖门处正在修造的建物,“小老此等渔户捕鱼,家住于东城墙下,为保一日得返,至远亦只能于‘墨帛箱’附近。”
其他人没有来得及问所谓“墨帛箱”为何物,渔夫接着说,“自大片墨帛搭起后不足一月,小老与其他渔户发现,墨帛以东水面之上,常漂有此般亮闪,以手去触,亦能沾染。”
“渔家,所谓‘墨帛箱’,可为水面之上那建物?”源阳顺着渔夫手指方位,望向被黑帛完整笼罩的那座神秘构筑,渔夫冲她点了点头。
“小老不知彼处为何,只听得终日……”渔夫脸上逐渐明朗,“眼前尸首手上岂不是‘墨帛箱’底金漆、金粉?!小老有认识的渔户,常于建物底部向其中偷瞧,墨帛之下常有金色,这亮闪较于亮黄,不如说是金色更为妥当否?”
源协这次不顾黏腻,用布反复轻沾表面,直至有些浮肿的皮肉透出肌理,不知该言此时所幸还是不幸,浮尸是日常劳作之人,肌理宽且深,去除大多水分和黏腻后,即可见到藏纳在其中的污垢、杂尘。
他郑重其事地背光在肌理之中察看,以药箱中针灸所用毫针嵌入之中,慢慢挑起,“此为混入大漆之中金粉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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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物之中若要上漆,都会事先均匀涂上一层底漆,曰“大漆”,而宫城之中大殿众多,用素色大漆难显堂皇,因此时常混入其它色料,以武后朝遗留明堂为例,所用金漆,皆为金块反复细磨成金粉,混入素色底漆,一层干透再叠一层,直至呈现金粉本色。
“想必金粉自此而来,”源阳叨念到,“如此说来,金粉非寻常人家所用,依房屋建制论,金粉非皇室、宗亲,谁又敢擅用?”
“既如此,此人原为某王府——以至于皇城之工匠?”源协此话一出,身边数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微微向后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