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协不知怎的,似乎忽然知晓以往双亲、阿姊的立场,想法忽然通透起来。
“你倒教训起我来,”源阳嘴上虽这么说,心中却多有些欣慰,“天无绝人之路,倒是句中听的吉祥话,然无助于眼下状况。”
“细想自异骨案始,吾二人所经事事得成,皆是他人助力——甚可言,若无他人相助,无论异骨案,或是僵血案,又与吾等何干?吾二人只是两名寻常医官,岂有查案、破案之理?”
“此一回,眼见盛延德身患鳞症,裴谈年迈,又不便时时处处请他出面,敬叔父、雍王殿下,就连利兆、利恩此时此刻都远在长安,想必全然不知东都又处一崭新异症、怪诞奇案之中。”源阳面容愁云密布,与月照漫天全然不同。
与此同时,夜深之兆渐起,四周逐渐升起寒意,石案上的烛火减弱,虫鸣声远超任何杂音,就连竹林中锦鲤于水中游荡,激起的轻微水花,也同样能清晰收入耳中。
“然,翠峰山一事则何如?”源协强忍因细听虫鸣鱼跃而生起的睡意,避开阿姊对自己眼眶泛红而追来的目光,挤出一句。
“早先也都见得,阿爷、阿娘自是不愿我二人冒险,念及你与我之性命,尤以亲身患过异骨症之你为要。”
源协连连摆手,“切莫以我为重,若放阿姊独自一人去,阿爷、阿娘须顾及的,则并非我一人,而定是你我二人。”
“我懂你之意,虽说为百万、千万人性命,将己身生死置之度外,过尤壮烈不止,而即便只以你与我二人言,性命终归只有一条,异骨案解了,僵血案解了,鳞症案解了,若无性命,下一回若何处再生何异案,或有他人能将其解了,可你我即便于极乐之地,亦未必会安心罢。”
源阳猛然想通,过去这段时间,双亲、刘氏兄妹、雍王、敬诚、裴谈之众固然重要,但自己身边最得力的帮手,终还是自己胞弟源协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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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回都是他挡在自己身前,将危险狠狠拦下,甚屡屡以身试险,此一回若无他相伴于身旁,以自己一人,恐无事顺利,毕竟从来善于动手的,都是自己这名胞弟。
想着想着出了神,余光瞥见因注意到对面出身,而安心张嘴打起哈欠的源协,源阳心一软,决定此时此刻不再计较这些无论要紧与否之事,而是转而劝说胞弟去往房里入睡。
“可往翠峰山一事不定,我又怎能安睡……”源协如此说道,但困意却不听使唤一般猛地袭来,只觉自己被阿姊搀扶,至卧榻上躺下。
东都的夏夜确较长安略显湿润些,因而口鼻处吐纳,极为舒适,不消片刻,源协便对方才谈论的事,连喃喃几句都做不到,昏昏然睡去。
但感觉未经安睡几时,忽然听闻无论房顶,或是褟下,都有锐物刮动硬处的声音传来,源协瞬间清醒,摸索烛火之余,更是借微光四下张望究竟房顶、褟下是何物动弹。
此时距入睡之时,想必未过去许久,因屋外除月照外,还是一片漆黑。
偏就借着只有一半,却亮至异常的月照,才恢复些许视力,源协便从窗上辨出一人身影——盛延德,和身影同时被察觉的,还有阵阵短促的银甲撞击声。
“盛统……?”源协才要出声,才发现月照之下,并非只有盛延德一人,而是房前小院密集立满了兵士,从窗上的影子可以看出人人头戴盔甲的模样。
奇怪的是,明明门窗紧闭,却依稀能闻到那股早先于草场之众,闻见的鱼腥腐臭,且随留意时间增长,越来越浓烈。
他不停抽动鼻翼,想要辨明这般恶臭的来源,嗅闻之中,头不禁向自己卧榻底部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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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指向之处,才看一眼,源协便屏住了呼吸,但同时一阵强烈的失实感传来——自己当是在做梦,否则卧榻之下,以及房中地上,不知何时增出数十个大小黄土包。
每个土包之中,都渗出了先前在草场上见到的黏滑汁液,而汁液带出的,还有大片大片、长于盛延德及其所属兵士之身的鱼鳞。
“醒来!醒来!”源协不知以何等角度唤醒自己,以摆脱于梦中阴魂不散的鳞症军队。
“醒来!醒来!”随着自己的呼唤,梦中窗外、地上的活动更甚,盛延德似已在门外蠢蠢欲动,跃跃欲试准备强入房中。
而地上此时爬出十数具血污白骨,要附上榻来。
“啊!”源协一身大喊,从榻上坐起,猛地睁眼看向窗外,却早已是一片发白——忽而早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