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儿的高度只有区区五百公里,从微型卫星的视角看去,恒星表面似乎没有任何吓人的地方。乘飞行器在一块反射着红光的云层上方飞过,向下看到的景象大致就是这个样子。如果那片云层是块实体的话,人类在它上头着陆都不成问题。可是“云层”在微型卫星镜头前慢慢滑开,露出下面的熊熊火光。是暗红色,褐矮星特有的颜色,一团带黑色的红。没有丝毫惊人变化的迹象,但剧变即将来临,就在……六百秒后。
劳和他的飞航管制人员来到伊泽尔身边。大厅里见不着布鲁厄尔的人影。劳什么时候想用怀柔手段是看得出来的:只要瞧瞧里茨尔·布鲁厄尔在不在就行。统领大人抓住文尼身边的另一个支撑点,脸上的笑容活像某个客户文明中的政客。“哎,舰队主任,还在担心这次行动?”
文尼点点头,“我的委员会提出的建议你是知道的。在开关星点亮初期,我们应该把挥发矿转移到一块单独的钻石巨岩背后,再推动它远离恒星。这个阶段,我们应当后撤到星系外围才是。”两支舰队的所有船只目前都泊在最大的钻石巨岩后面,隐蔽得很好,重放光明的开关星照射不到。但如果出个什么意外……
劳的飞航主任摇摇头,“我们这儿已经有太多东西接地了,重新调动很不方便。再说我们的资源不富裕,撤到星系外围会耗费大量挥发矿。”这位技师名叫乔新,看样子几乎跟伊泽尔一样年轻。乔新倒是挺讨人喜欢,但缺乏伊泽尔熟知的青河高级别人员特有的精明强干和专业技能。“我真佩服你们的工程师。”乔新冲着几个视窗点点头,“瞧他们怎么对付那一大堆石头,比我们干的强多了。我真不明白,他们怎么会这么能干,你们又没有聚……”他突然打住了。对方还是有秘密啊。不过,秘密也许很快便会揭晓,比易莫金人设想的快得多。
劳巧妙地接上乔新的话头,“你们的人确实能干,伊泽尔,真的。我看,正因为能干,他们才对这个方案这么不满意:他们追求的是完美。”他望着显示开关星的视窗,“想想看,人类的各个分支走过了多么漫长的历史,最后终于聚集到这里来了。”
在他们四周和下方,众人分成一个个小群,青河人和易莫金人互不相混,但彼此之间仍不断对话,谈得很热烈。大厅另一端的视窗显不着巨岩庞杂体暴露的表面。吉米·迪姆的工程队正将一张银色遮篷罩在冰块上。劳皱起眉头。
“为了保护水凝冰和气凝雪,先生。”文尼道,“冰块顶部暴露在开关星的光芒下,隔热篷可以降低蒸发率。”
“哦。”劳点点头。
巨岩表面有几个人影。有的系着安全绳,其他人则自由浮动着。巨岩表面的重力可以说不存在。这些人把绳结在冰山顶端抛来抛去,那份轻松自如,只有终生在太空活动的人—加上青河人积累数千年的经验—才办得到。伊泽尔望着那些身影,极力分辨谁是谁。但他们都在工作服外套着隔热外套,文尼只能看到飘浮在岩石深色表面的一个个人影。伊泽尔不清楚秘密行动的细节,但从吉米交给他办的事上,他也猜出了几分。今后也许再也青河与易莫金两族中有许多人的姓名很像中国名字。不会出现这么好的机会了:他们现在掌握了布里斯戈裂隙号上那些电子喷射式推进器,几乎不受任何限制便可以出人营帐,进人没有易莫金人监视的地方。开关星点亮之后一段很短的时间内,这里的场面肯定很混乱,负责保持站台稳定的青河人可以混水摸鱼,乱中得利。可我偏偏只能站在一边,和托马斯·劳在一起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伊泽尔朝统领露出了微笑。
奇维·利索勒特愤怒地冲出气密门。“该死!该死!他妈的真该死……”她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扯下隔热外套。她在脑子里记下一笔,一定得跟冈勒·冯好好算算这笔账。事情糟到这个地步,到时候,她能骂的比现在多得多。她把隔热外套朝衣柜里一扔,连带兜帽式头盔的工作服都没脱便一头扎向中央通道。
贸易之神啊,他们怎么能对她干出这种事?把她哄进一间小屋,像个傻子似的呆坐着。本该她做的工作却被吉米·迪姆抢走了!
范·特林尼飘浮着。他下面三十米处,大家正忙着把隔热篷罩在冰山上。按说这次稳定空间站台的工作由特林尼正式负责,但他发布的命令全是不着边际的瞎起哄。他是有意这么干的。所以,实际负责的是吉米·迪姆。出乎大家意料的是,小丫头奇维·利索勒特居然拿出了一整套方案:在哪儿安置电子推进器,如何运行这些恒定推进器。只要依照她的建议办,大家便可以顺利度过开关星重放光明的阶段,不会出任何问题。
这可不是件好事。
范·特林尼参与了“地下活动”。只是其中一个小角色,任何大事都不会告诉他。这正合范·特林尼的心意。他又兜了一圈,背对开关星的光芒(目前和月光差不多),让那一大堆岩石位于自己上方。岩石庞杂体投下的阴影中还密密麻麻藏着许多东西:泊定系紧的飞船、营帐、挥发矿的提炼加工设施。它们躲在这里,避开即将喷涌而出的强光高热。哈默菲斯特便是其中的一座营帐,不止接地,连根都扎进了岩堆。如果不是周围乱七八糟的其他设施,这东西颇有一种奇异之美。青河贸易者的营帐现在已经不在轨道上了,它被系在巨岩表面,像一只大气球。所有没有冬眠的青河人都在里面,易莫金人也有一大批在那儿。
营地远处被一号钻石巨岩部分遮住的地方停泊着吸附式飞船。真是好一幅凄惨景象。星际飞船不应该像那样紧紧系在一起,更不该离松散岩石那么近。脑海里浮起一幅记忆中的场景:一堆堆缠绕在一起的鲸鱼腐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