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妈一时间,跟着哽咽了起来。她实在是不能想象,如今没了老太爷,又没了程家的依托,这大小姐的日子会过成什么样子。若是她自个苦一些,那倒没什么,她本就是苦惯了的人。
可是若说,要她从小看到大的小姐受苦受累,那也是奶妈决计不愿意看到的。虽然奶妈心下也知晓,芷若的苦处,怕是很难一两句说的清楚,但是到底是非常时期,也实在不是计较这些得失的时候。
芷若自然也是知晓奶妈的心意,因而奶妈说出这番话来,她倒并不是十分怪罪,不过轻叹了一声:“奶妈,你或许不知晓,这外头的世界很大,可偏偏是这程家,怕是难以作为我的归宿了。曾经我也以为,做程家的儿媳妇,也是一条路子,既报答了程家的恩情,又能重振咱们苏家的产业。可是如今想来,到底是我错了。”
“小姐……”奶妈伸出手来,握住芷若的手,却觉得她的手心冰凉,好似一点温热也无了。
“我从前是喜欢过彦鸿,与他分手也确实叫我难过了许久。可是自打嫁给逸之以后,我与他也几乎断了往来,自是清清白白,也没什么瓜葛可有的了。你知道,福贵知道,偏偏就是他程逸之,好似猪油蒙了心,只当听不见,看不着,只把闲言碎语同自个的揣测硬生生地加到我身上。”
说到这里,芷若顿了顿,一时间眼角盈满了泪水,只眨一下眼睛,这眼泪恐怕就要露落下来。不过她仍旧仰起了头,将这泪水咽了回去:“奶妈,旁的,我都无所谓。可是这最亲密之人的无端揣测,实在是叫我心痛难耐。有时候我想想,或许是我对逸之动了情,因而才会觉得难过。倘若说,只是本本分分做一个程家的媳妇,又何尝这样伤了心。”
芷若只觉得两肩高低起伏地抖动了起来,而后从喉腔之中慢慢发出了悲鸣声。从前都说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她这只鸟,起初并不想独自离开,甚至想要在这里同程家共度难关。可是显然并没有人在乎她的这份心意。与其在这里被人讥讽、嘲弄、伤口上撒盐,倒是不如痛痛快快地离开。
芷若想要的仅仅只是一份尊重,而程逸之想要的,或许是一个贞洁的妻子。这个时候看起来,两个人到底是变成了陌路人了。
话到这里份上,即便奶妈并未读过什么书,这大道理说不上几句。可是芷若的心思,她却是分明了解了。奶妈知道,芷若留过洋,有见识,大主意,她再劝说,那也是惘然了。
于是她黯然收下了那张信笺,而后恍恍惚惚地下了楼去。福贵就守在楼道口,步子一下都没有挪过。眼见着奶妈下楼来,神色不好,他便晓得,恐怕是大小姐同姑爷出事情了。
奶妈将那张信笺齐齐整整地对叠了起来,然后装进了信封里头,交到了福贵手上:“大小姐说了,要你送到《申报》去刊登。”
福贵暗暗捏紧了那封信,嗅了嗅鼻子:“大小姐她……”
奶妈重重地叹了一声,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只是望着那封信,淌着泪。
福贵道:“欸,我说奶妈,你可别再哭了,看得我心里焦急的很。这大小姐到底是什么个意思?你倒是说句话呀,不然我这门都不敢出呢。”
奶妈拿出手绢,擤了擤鼻涕,瓮声道:“大小姐要离婚,要离开程家。你说,这个节骨眼上,大小姐能去哪里?就凭着咱们两个,就是要把大小姐带回处州都难呢。若说平日里,咬咬牙,或许也就过得去了。可是现下外头这日本人正发疯着呢,咱们可怎么办好?若是大小姐再出任何差池,我看我也是活不下去了的。”
“呸!”福贵啐了一口:“奶妈,要我说,平日里嘴皮子最厉害的是你,今天倒是糊涂起来了。有咱们在,大小姐怎么就能出事了?我是晓得的,这些日子,咱们小姐受了太多的委屈,这程家到底是把她当外人了。可是咱们不一样,咱们是大小姐从处州带出来的娘家人。这个时候,不论大小姐说什么,做什么,咱们只管跟着做了就是!我就不信了,咱们出了程家,难道就不好过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