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宜阳、永宁两县,也传流贼到达城外,城内饥民蠢蠢欲动,两处县城都已经送来文书告急,说危在旦夕。昨日开始,这两城已经失去联络,估计可能是被闯贼攻破了。现在这情形又轮到洛阳,洛阳城中的民心也很不稳。必须立刻安定军心、民心,军心、民心一变,一切都完。一旦洛阳城破,据闯贼传单上所云,只杀官绅,不杀百姓,恐怕洛阳现在的地方文武官员都要杀光,而像老先生这样的致仕官员也难逃一劫。福王为陛下亲叔叔,倘若福藩陷没,咱们做臣子的,又有何面目去上对君父……”
吕维祺止住冯知府说话,道:“目前的局势学生十分清楚,洛阳是我的家乡,也是学生祖宗坟墓所在之地,不论为国为家,学生都愿意竭心尽力。有什么办法,老父台尽管直言,只要学生能做到的,绝不会推托。”
冯一俊也就不再绕弯子,接着说:“洛阳存亡,地方文武之责不可推卸,但现在民心、军心都不稳定,不给这些愚民一些实惠实在不能收拢其心,现在洛阳百姓们都说‘福王家的粮食堆积如山,都朽烂了,不能吃了,宁可扔掉,也要看着老百姓流离街头,每日饿死一大批,老子不随闯王才怪呢!’而城墙上的守兵已经八个月没发军饷了,他们说‘福王家金银多的没数,钱串都朽烂了,却也不分给咱们一文钱,哪个王八蛋替他卖命。’现在学生思来想去,唯有一策,就是请福王殿下开仓拿出数千担粮食赈济饥民,再拿出数万两银子犒赏守城的将士。这些粮食和银子对福王的财富来说九牛一毛,不算什么。却是守住洛阳的最后一招棋。否则洛阳必不可守,别说咱们,连福王在内都得一起完蛋。”
冯一俊越说越急迫,最后连粗话都说出口了。
吕维祺却知道他说的都是实情,连连点头,道:“洛阳那么多官员,为何不去劝说福王。”
冯一俊唉了一声道:“怎么不劝,我和王绍禹总兵,还有分巡道王大人都去福王府了,福王连见都不见,我们从早等到晚上,实在没辙了,这才来求见老先生,指望老先生以先前朝廷重臣,现在的理学名儒身份去求见福王,福王怎样也得卖你老人家的一个面子,断无不见之理。”
吕维祺道:“为了满城父老的安危,学生尽力一试,我现在就换衣衫去拜见福王。”
此刻,副王府中,没有一丝大战在即的紧张,也没有大祸临头的恐惧。一道高厚的红色宫墙,将福王府同洛阳全城划成了两个天地。在福王府自己的小天地中,依然是酒色荒淫、醉生梦死,仿佛已经与外面的世界割裂开来。
斜阳照射在福王府巍峨宫殿顶上的黄色琉璃瓦上,随着夕阳西下,宫殿的阴影渐渐拉长,将一座又一座华丽优美的建筑、园林吞没。长长的彩色回廊变得阴气森森,福王居住的正殿丹墀上摆放着一对铜鼎和鎏金狮子也被阴影笼罩。
正殿当中隐约传来笙、箫、琵琶之声,檀板轻敲,曼声轻唱,在暮霭的烟色当中,好像不是来自人间。
正殿后面的寝宫当中,福王朱常洵躺在一把蒙着貂皮锦褥的雕花金漆圈椅中,他两腿前伸,将穿着黄缎靴子的双脚放在一张铺有红绒厚垫的雕花檀木矮几上。左右各自跪着两个宫女帮他轻捶大腿,另外两个宫女坐在两旁的矮凳上,每个宫女将他的一只粗胳膊放在自己的腿上轻轻揉捏。福王太胖了,足有三百多斤,一支胳膊也把宫女的腿压得发麻,但她不敢口出怨言,甚至都不敢看福王的脸,只能用眼角的余光厌恶的扫了一眼福王的大肚子。
这滚圆的肚子高高隆起,像一口倒扣的巨大铁锅,外面再罩上黄袍,在距离他几米远之处,一群宫女装束的乐妓,其中一个乐妓弹奏琵琶,另一个用洞箫伴奏。福王闭着眼睛,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轻轻的扯着鼾声,有时候鼾声很响,有时候低落下去。在一曲琵琶弹奏完毕之后,福王停止了打鼾,微微的睁开眼睛,带着睡意问道:“熊掌熟了没有?”
侍立在背后的太监走上前两步,躬身答道:“启禀王爷,奴才刚才问了,快要熟了!”
“怎么不早炖?”福王声音中透着一丝不耐烦,他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吃,再就是睡,他很想快品尝美味之后,再美美的睡上一觉。
太监躬身道:“回王爷,这次的熊掌较大,刚才厨子回禀了,要多炖一会儿。”
福王哼了一声,慢慢闭上眼睛,要沉沉睡去。司乐的宫女头见福王又要睡觉,连忙过来跪下,柔声道:“王爷,要奏乐的奴婢们退下么?”
福王睁开因为酒色过度而松弛下垂的暗红眼皮,扫了一眼这些宫女,心中还想着吃熊掌的事情,不能这么睡着了,错过美味。于是他强打精神道:“再给孤奏一首‘汉宫秋月’,用筝和琵琶。”
于是乐女调整筝弦准备弹奏,忽然一名太监头目进来,向福王躬身道:“启禀王爷,吕维祺进宫求见,已经等待多时了!”
福王眉头微皱,他半闭着眼睛,既不说接见,也不说不见。
这太监头目向前一步,躬下身子,道:“王爷,吕维祺已经等候多时了!”
福王厌倦的睁开眼睛,不耐烦的说:“这老头见孤有什么事情?你告诉他,孤现在不舒服,不能见他,不管大事小事,叫他改日再来。”
太监头目略露焦急神色,说:“王爷,吕维祺说他今日进宫,非见到王爷不可,不见王爷他死也不走。”
“他有什么事情,非要见孤不可?”
“他说是关系到王爷的荣华富贵能否保住和全身官绅百姓的生死存亡。”
福王哼了一声道:“全城百姓的死活关我什么事,捶!你们继续捶,不许停下来!”几名刚才因为说话,暂停给福王捶腿的宫女赶快又动作起来,福王喘了口气又道:“孤的江山是万历父皇封给我的,是孤千秋万代不变的财产,关这死老头什么事?”
“不,王爷。”太监头目知道福王平时厌恶听到有关起义军的事情,周围的人也不敢提起,所以对城外的形势不太了解,“闯贼李自成近来声势很大,据刚才吕维祺说,可能昨天已经攻克了宜阳,距离咱们不足百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