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修然拉开车门,弯着腰往里看。
黑色保时捷的后座,窝着他的生命之光。她蜷起长腿,长发遮面,下巴磕在膝头。像个失足女青年似的低着头,完全没有和他相视一笑的意思。
前脚才说要给荣立诚新添一道口子的女土匪,后脚就变成了消沉阴森就地画圈圈的小白鹅。
“你进来吧,我有话要跟你说。”
不错,还知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道理。孺子可教,不用他上鞭子了。
“我在这里站着就挺好。你也不需要解释,今天我没时间听长篇大论。”
连松雨的身子动了动,她的枇股往里头移了几公分,大约是怕他又要扯领带严刑偪供了。今夜,他的三件套西装并未散发出拘谨古典的气质,意料之外的,它们更像是一种冰霜凛凛的萧索,笼罩着他,挥之不去。
这车里没有司机,没有音乐,只有散发淡淡香烟味道的她。
连修然松了西装外套的纽扣,曲起右手肘架在车顶,摆出长官盘问的悠闲姿势来。他的腰生的好看,里面那件紧紧裹着詾腹的马甲由上至下一排黑色小木扣,不是审讯胜似审讯,营造出来的气氛,禁忌又让人无法拒绝。
连松雨的目光停在他摆在腰侧的手背,青筋分明,白皙骨感,他的食指有节奏地,轻轻地点着布料。
“你和他的事,老头子都跟我说尽了。”
车里的人不多言,只淡淡地嗯了一声。连修然并不意外,以他的经验来评判,这才是她应有的反应。他们两个之间从来不存在那种“你听我解释”和“我不听我不听”的古风对白。
苦大仇深或是涕泪齐下的沟通和交流太费脑子,也太费时间了。既不环保,又影响身心健康。
这方面,他和普通男人并无两样。
他也很讨厌那种正事还未说上两句就哭成泪人的姑娘,如今可是法治社会了,不似茹毛饮血的原始时代,一言不合直接棍棒伺候,敲晕了拿土一埋,万事大吉。
“马德里这么好玩,我也很想抽空去看看。”
“实际上......”
“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不需要你的解释。对于今天听到的一切,我不做任何评价。而且你看到了,我也并没有生气,对不对?”
“可以,我闭嘴就是了。”
“在你闭嘴之前,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请你务必老实地回答我。”
连修然的冷静自制经过多年的驯化,已经深入骨髓,变成下意识的反应。什么话不该往心里去,什么故事情节不该去钻牛角尖,那杆标尺在他心里从未偏倚过一分一毫。
因此,这不看过程,只看结果的男人最终问出来的问题,就是一句直奔主题的点睛之笔。
“你喜欢荣立诚吗?”
照片送抵的那一日,他背着她摔锅摔碗摔花瓶,弄伤了手,流了一地的眼泪。现在大少爷最不希望让她看到的,就是那种嫉妒到发狂的失态,他早已不再是周到细敏的学生会长,他是让家里不争气的姐妹赶鸭子上架,被迫戴上皇冠,运筹帷幄的集团主理。
即便今天真的无能到被一个女人的喜怒哀乐牵着鼻子走,他也不能在明面上表现出来。
所以,他唯一的问题,就只有它了。
“不喜欢。”
“这是真心话?”
“是。”
连松雨侧过脸,看向车外的他。
她不晓得他为什么一定要站在车外,只有他心里明白,如果不站在那里,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他必然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面对这不省心的爱人,连修然的膝盖一直很软,他实在很怕她会摆出那种凄惨伤心的表情来,告诉他,她也不知道对荣立诚究竟是哪种感觉。毕竟世上多的是吃东家饭,睡西家床的女人,她们最擅长的,就是不分主次,全面开花。
然而,在这清幽到只闻鸟啼风起的湖畔,她却直截了当地说出了他最想听到的答案。
她说不喜欢荣立诚,她坦言这都是真心话。
“你还想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连修然把车门更拉开了一些角度,坐了进来。
他没有去驾驶座,他直接坐到了她身旁。那股熟悉清浅的香味涌到车厢里,那是他的味道。连松雨垂下眼睫,咚咚的心跳在加速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他确实还有问题,他想要知道她的选择。
连修然捏住她的下巴,让她的脸彻底转向自己。他要她看着他,对着他的眼睛说实话。
低而哑的声音响起,他清冷如水的目光温柔地包围了她。
“那你到底要我,还是要他?”
她精雕细琢如画中人的杏眼微动,眼眶发红,只用了三个字的咒语,就把他从阿鼻地狱里拯救出来。
“我要你。”
在朦胧昏沉的暧昧气氛里,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连修然,我要你。”
他镜片下那双瞳色极深的眼,专注地盯着她。他呼吸沉重,逐渐和她的交错在一起。它们离她越来越近,眨了一下,又一下。
抓起连松雨的手按在脸上,他歪着头,贪恋地蹭着她的手心。
“你要我?”
“对。”
“那么麻烦你现在证明给我看吧。”
“......现在?”
他颔首,摘了眼镜折好,再将它利落地扔到了前座。
湖面依然平静,车里却起了雾。
连修然使出毕生功力跟她做了一次示范教学,讨饶和诡辩是没有用的,和平谈判的唯一出路就只有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