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玉儿……朕若是保不住她，还算什么皇帝，算什么男人！”

陈玄礼反复几次面请，外面鼓噪声越来越大。夜色渐渐降临，军士们丝毫没有消停的意思，陈玄礼跪在皇帝面前，皇帝数次怒发冲冠以至于声音已有点嘶哑，陈玄礼依旧跪在地下，却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

皇帝压抑着愤怒道：

“陈玄礼，你们聚众杀杨氏一门的时候，朕早已知晓却并未问一句，你自然知道是为什么！”

“臣……明白！”

“你两次随朕起兵诛灭叛乱，助朕坐稳江山，几十年来朕对你信任有加，委以重任。如今兵戈虽起，但与贵妃何干？朕是天下之主，罪在朕躬！你们若是不满，大可杀了我，立太子或者你自立，怎的逼迫贵妃？”

陈玄礼砰砰叩得额间血渍隐隐，剖心挖肺涕泪横流苦苦谏道：“臣万死不敢有负君恩，臣不做那乱臣贼子，陛下天纵聪明，这天下是被杨家所害，将士们也是为了保陛下江山，望陛下率领臣等恢复江山，重回开元盛世！”

“盛世是你们忤逆来的？你们明明是胁迫朕，还说什么不负君恩？她只是个弱女子，二十年来从未与闻政事……”

门帘轻微一响，裙裾窸窣，绿汐款步走到皇帝面前，仰起头满眼怜惜的抚摸着皇帝斑白的鬓发柔声道：“三郎，三郎是天子，天子怎能去求臣子……”

皇帝泪光盈盈，悲苦的唤着“玉儿……”，绿汐掩住皇帝的嘴，轻轻摇头道：“玉儿受陛下恩宠二十年，一生足矣……”她依依不舍的看着皇帝，忽然声调降了一些，“陈将军，等一会请你来验尸，不要让外头的人碰我，我谢谢你了。”

陈玄礼敛眉低首，缓缓磕下头去：“娘娘，请恕臣万死之罪……请娘娘放心！”

绿汐微微一笑，纤细的手指抚着皇帝脸上的皱纹，一滴清泪顺着丰润的脸颊滑落：“三郎是玉儿心中的不败的英雄，你要好好活着，重整江山，方不负玉儿之心，三郎，玉儿等着那一天……”

外面“请娘娘归天”的呼声未曾稍断，两个士兵在陈玄礼的授意下扶住了紧紧拽着绿汐的手的皇帝，绿汐泣别皇帝，将走未走之际，回首双目一盼，婉然一笑，方转身决绝的进了佛堂。

万般的恩爱在门前索命的大将面前，都已是挂满尘埃不再从记忆中翻起的些微往事。仙界也好，人间也好，都是一般！

绿汐梳妆毕，满面娇容，高力士泪流满面，颤抖的亲手将白绫挂在佛堂梁上，叩头道“恭送娘娘归天”。宫中三百巧匠织就的羽衣，原本是绿汐翩翩起舞羽化登仙的吉祥之服，此刻却成了壮行之服。绿汐小心的将白绫套在颈下，仔细的抚平褶痕，含笑道：“阿翁，请照看好三郎！”

一缕幽魂飘荡，贵妃娘娘的身躯被解下，皇帝伏在身旁涕泗横流哀哀欲绝。

“三郎、三郎！”

离了凡人躯体的绿汐不复绝代风华，又变回了那个清冷决绝的绿汐。可她只是魂魄下界，此番脱离人身，便与人间是人魂相隔。她惊诧的看着自己的双手，看了看榻上的凡人之躯，猛然间似乎想起了什么，无助的隔空抚着皇帝的哀容，泫然泣下。

不忍见如此场面，坐在房顶上去等她。夜已深沉，眼见素月流天，星辰隐隐！

人间的皇帝放纵任性谈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却不料引来了一场战争，似乎这爱情不轰动不足以凸现战事的激烈，又似乎战争不惨烈不足以衬托这爱情的真挚！

绿汐终于出来，然眼中哀伤尚未褪去，漫山遍野的军士欢呼声她也充耳不闻，一人身死，万人相庆，她怎么可能毫无触动。

“你看到杨家的人了吗？你的三位兄长、两个姐姐，你的侄儿侄女们，他们就在不远处，任由士兵扔着石块抛着箭矢踩踏作践，那个你常常抱在怀里的小姑娘，她头上粉色的绸缎发带被血所染被泥水所污，眼珠子都迸了出来……”

历尽繁华，受尽唾骂，才会有深入骨髓的痛悔。

绿汐痛苦的哭喊道：“我哪里错了？我不争名分，不要地位，族人任性妄为与我何干？”

“你越不争越无所求，皇帝便越信任你，宠你。他们因你而富因你而贵，因为有你而有恃无恐，你说与你无关？皇帝信任你的兄长，朝事国事尽皆托付，你说与你无关？这漫山遍野的人，他们，还有你看不到的他们的父母兄弟姐妹儿女，他们颠沛流离生死未卜，他们不该恨你吗？”

晚风轻拂，月光下绿汐的脸，凄苦清冷，哀哀欲绝。

“绿汐，你曾说你们松树族是天下之一，松树族若不在了，其余仙族与你无关！你忘了，没了天下，松树族立于何地？”

绿汐悚然抬头，清冷的眼眸里掠过一丝痛苦，她回首看看房中依然哀恸欲绝的皇帝，拭了拭泪，眸色含光，决然道：

“这三十六日，罴族和虺族有什么动静吗？”

“有。我奶奶被虺族的鬼雄所杀，你知道他吗？”

我推测绿汐杀罴族士兵救我，是因她泄露了我身无仙力，才使熊断有机会伤了纨纨。然得知灵丘君猗狂叛变时，我以为他的话更能得罴族信任，毕竟当初他曾探我百脉，拿出灵机的狐尾玉坠，他比其他人清楚我的身体毫无仙力。然此刻我只能以此来增添她的歉疚。

果然绿汐身子一颤，双手往面前一伸看似想要握住我的手，却中途怯怯的缩了回去，喃喃道：“公主，你带我回天庭吧！”

我吁了一口气，转身待要走，她却又眼望着窗户里皇帝的影子哀婉道：

“能不能让我再见见三郎？”

“现在？”

“不，我只想在三郎……有生之年再见他一次。”

“好！”

………………

天庭的时辰刚到卯正，通明殿中已是明烛高烧，人头济济。对绿汐的审判阵仗庞大，上至天帝、太上老君、天罡元帅、父亲，当然还有琯朗……下至四极统兵之帅北冥熠风天将、昆仑镇西天将、蓬莱瓴蕲天将，还有摇着扇子对我挑眉眨眼的炎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