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来,那种老母会为他的所作所为负责的想法,已经显得非常荒唐和
毫无根据了。一想到孩子,葛利高里就立刻愁肠寸断。他担心家人
恐怕无力使他们免于伤寒,同时又觉得,自从娜塔莉亚死后,他对孩
子们的钟爱,任何痛苦都已经不能像这种爱那样使他动心……
在萨尔斯克的一个过冬地区,葛利高里和普罗霍尔住了四天,让
马休息一下。这几天,他们曾多次谈到将来怎么办。刚到过冬地区
的第一天,普罗霍尔就问:
“咱们的部队能在库班地区站住脚,还是要继续往高加索退呢?
你怎么看?”
“不知道。不过对你来说,还不是一样吗?”
“真是岂有此理!这对我怎么会是一样呢?这不是要把咱们赶
到回教徒的土地上去,赶到土耳其附近的地方,去吃清水煮萝卜吗?”
“我又不是邓尼金,请你也不要问我在往哪儿赶咱们,”葛利高里
不高兴地回答说。
“我这是因为听到这样的消息才问你的,好像又开始在库班河沿
岸进行防御战啦,等春天一到,就可以回家去啦。”
“谁去进行防御战呀?”葛利高里冷笑说。
“这还用问,当然是哥萨克和士官生啦,此外还有谁呀?”
“净说昏话!你的眼睛瞎啦,你看不见周围发生的事情吗?大家
都一心在想赶快逃跑,谁会去进行防御战呀?”
“唉,小伙子,我自个儿也看得出咱们是完啦,可是不知道为什
么,总还不愿相信……”普罗霍尔叹了口气说。“唉,万不得已,就漂
洋过海,或者像虾一样爬到外国去,你怎么样?去吗?”
“你呢?”
“我的态度是这样:你上哪儿去,我就上哪儿去。如果人们都去,
我也不能一个人留在这儿呀。”
“我也是这样想。既然咱们已经加入了羊群,那就只能跟在绵羊
后头走啦……”
“可是那些绵羊有时候他妈的会瞎跑……不,你别说这逗笑的话
啦!你说真心话!”
“别说啦!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干吗要庸人自扰呢!”
“好好,阿门!我不再问你啦。”普罗霍尔同意说。许要躺上一个月,或者还要多,一会儿要给她端这个,一会儿又拿那
个,还要养活她吧,面包、牛奶,什么鸡蛋啦、肉啦,要知道,这都是值
钱的呀,我说得对吗?而且还要给她洗衣服,给她洗澡,还有其他乱
七八糟的一大堆活儿……我的老婆又要管家务,又要照看她。这可
不是什么容易事儿!不,您别舍不得啦,再给点什么吧。我是个残
废,您看见啦——缺一条腿的人,我能干什么活儿挣钱哪?我们是靠
上帝的施舍,过着粗茶淡饭的穷日子……”
葛利高里气得肺都要炸了,压着火儿说:
“我不是不舍得,你这个大善人哪。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你了,我
自己也要过一文不名的日子啦。没有钱我也能凑合着活。你还想要
我给你什么东西呢?”
“您真的已经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啦?”主人不相信地冷笑道。
“挣您这份薪饷,应该有几口袋钱才是。”
“你痛快说吧,”葛利高里的脸变得越来越苍白,说道,“愿不愿意
把病人留在你们家里?”
“不,您既然这么吝啬,我们就没有理由留下她啦。”主人带着很
大的委屈说。“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小事儿……军官的太太,叫邻居
们知道了,事情就麻烦了,同志们紧跟着你们就会来到,他们一知道
这件事,就会天天把我叫去……不,既然这样,您就把她带走吧,也许
别的街坊愿意收留她。”他流露出非常遗憾的神情,把钱还给葛利高
里,掏出烟荷包,卷起烟来……
葛利高里穿上军大衣,对普罗霍尔说:
“你在这里照看她一会儿,我去找房子。”
他已经抓住门把手了,主人拦住他说:
“您等等,老爷,干吗这样急啊?您以为我不可怜这个有病的女
人吗?我是非常可怜她的,我自个儿也曾当过兵,而且非常尊重您的
职务和地位,难道除了这些钱以外,您就不能再加点儿别的什么东西
了吗?”
这时普罗霍尔忍不住了,激动得脸涨得通红,大声喊:
“还要给你加点儿什么呀,你这个瘸腿的阴险家伙?!把你的那
条腿也打断,这就是加给你的东西!葛利高里·潘苔莱维奇!请准许
我把他像打狗一样狠狠揍一顿,然后咱们拉上阿克西妮亚继续赶路,
这个该死的东西,叫他不得好死……”
主人听完普罗霍尔的气喘吁吁的话,没说半句话去打断他,等他
说完了才说:
“您臭骂我一顿,有什么用呀,老总!咱们是在平心静气地商量
嘛,用不着叫骂,用不着吵嘴。我说,哥萨克,你干吗跟我大发脾气
呀?难道我指的是钱吗?我说的根本不是要多给钱!我是说,你们
是不是有什么多余的武器,譬如说,步枪啦,或者随便什么样的手枪
啦……有它没有它,对你们来说,反正是一样,可是对我们来说,现在
这种年月,这东西可是件大财产。保家护院一定要有武器!我说的
是这个问题!把刚才的钱都给我,再加上一支步枪,一言为定,把您
的病人留下来,我们会像照料自己的亲人一样照料她,我可以对您起
誓!”
葛利高里看了看普罗霍尔,小声说:
“把我的步枪和子弹都给他,然后去套爬犁。就让阿克西妮亚留
在这里吧……让上帝处罚我吧,我不能带着她去送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