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躲了一下,不觉得疼,只听得他幽幽地问了句。“秦长安,还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吗?”
脑子里有个遥远的画面,一闪即逝,红衣少年坐在观赏的看台上,而她被从铁笼里大力地拉出来,若不是因为她那时候虽然只有八岁,但已经学过四年医学,熟知命脉在何处,绝不可能咬死那头伤了好几条人命的黑豹。
突然她的眼睫被人用手盖住了,那双手很大很宽也很温暖,很像她记忆中的某一个人,那是她的父亲陆仲。
房里很安静,除了彼此的呼吸,好像没有其他的了。
他沉默不语,秦长安想抓下他的手看看此刻的他,但他却不许,她也就放弃了。
秦长安有些懵了,不了解这个男人为何行径又如此古怪,她的眼睛一直被遮着,很难受,心急地用力扯下他的手,却见他的眼有些红。
这下子,换成她满心动荡不安,被吓了一跳,连带着她说话也断断续续。
“龙厉,你、你干什么?你是不是又要捉弄人了?”
“秦长安,你很好。”他却只是这么说,不但是她被吓得不轻,连他自己都错愕于那一瞬间的异常情绪,他很快压下眼底的酸涩,拒绝让这种感情再度扩大。
她从没看过说话这么没头没尾的龙厉,此人心思缜密,最讨厌说废话了。
她挑了挑眉毛,淡淡一笑。“不用你夸,我也知道我很好。”
龙厉轻忽一笑,整张俊脸都柔化了,看起来,果然像是一个俊美不凡的好郎君,当然,这样的错觉,只是维持了一瞬间而已。
她是自信的,而不是骄傲的,他见识过太多的千金小姐,个性骄傲,却又没什么真本事,看着就让人反胃,失了兴趣。
但她不同,她聪慧,医术高超,不是单纯无害的小白兔,她自信却不自负自大,那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有多少能力,能做多少事。
“等陆家的事完了,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你是不是去过了江南?”
“是。”
“江南是不是风景独好,小桥流水人家?”水亮的眸子望向他,那个纳妾的话题没什么好谈的,不如说些开心的。“听说江南多美女,你看到了吗?”
他扯唇一笑,秦长安是女医,看得最多的就是医书,但不是因为她多喜欢,而是因为那是她的职责所在。但在私底下,他知道她最爱看地方志和各种游记,最想把整个天下的土地都踏遍。
“看到了。”他故意这么说。
“美吗?”她眨了眨美眸,挑衅地追问。
“自古温柔乡,英雄冢。”他冷冷一笑,俊脸倨傲:“美人本王还见得少吗?”
“见了这么多美人,还能看上我,王爷的品味真是高。”
他的喉咙溢出一连串的笑声,是了,能让他笑得如此开怀,无关阴谋诡计、尔虞我诈,就只有她啊。
不但夸了他一把,还给自己脸上贴了金,这女人,这女人啊!
“长安,想去江南玩的话,等这些事情解决完了,本王就带你去。”
她的眼神一亮:“此话当真?”
他嗤笑:“何必哄骗你?”
她无声地点点头,又放纵自己在他怀里窝了一会儿,惊觉自己居然并不反感他给她一个将来的承诺。
难道,只要他能一如既往地只要她一人,她就不再想要离开他了吗?
垂下长长的睫毛,她的粉唇抿成一线,嘴角的固执消失了几许。
……
康伯府。
康建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看着手下的文书,肃然的脸上有着一抹心不在焉,门外有人脚步仓促,推开书房,快步走了进来。
“老爷!”
抬了抬眼皮,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语气很是冷淡。“夫人,什么事?”
“如月谁都看不上,唯独那个靖王,她第一眼就喜欢的,您一定要帮帮我们女儿啊。”夫人使劲晃了晃康建的手臂。
“昨晚我就跟靖王提了,不过,他说要问过王妃的意思——”
“老爷,靖王没有拒绝,这事不就有戏吗?”
康建看着夫人脸上殷切的表情,却是冷哼一声:“你一介妇人懂什么?这里头的事情可是你看得明白的?”
“老爷,如月是你最看重的女儿,我们怎么也得帮她找一户好人家吧。若她能坐上靖王侧妃的位子,我们走出去也威风啊。”
“好人家?靖王府算什么好人家?靖王爷在暗地里弄死了多少人,曾经有人被他的手下活生生地扒下一张皮,你觉得他是个好人?”康建不屑至极地啐了声,看着夫人那张保养的白嫩的脸庞,只能说,康如月像这个母亲,继承了上佳容貌,可惜,跟这样百里挑一的美貌相比,脑袋和才学却是显得中庸了。
“这——”康夫人踟蹰不前,吞吞吐吐,不再说话,但心里还有一股子执念,龙厉手段狠辣是一回事,但对待女人,尤其是康如月这样美丽娇贵的女人时,肯定是要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的。
康建一眼就看穿夫人的想法,不耐烦地挥挥手,“此事我自有主张,若是能成,当然是落在如月头上,不必心急。”
自己四个女儿三个都出嫁了,只剩下这个么娇滴滴美艳艳的康如月,除非他再从外面找一个棋子,但不如亲女儿能让龙厉放下戒心。更何况,如月对龙厉心仪神往,那么,替他办事起来也会主动听话一些。
“那就谢过老爷了。”康夫人欢天喜地地出去了。
“蠢妇。”康建吐出两个字,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啪”一声合上了文册,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走了几圈,猝然想到什么,打开门来,朝着等候的侍从说道。“去大院。”
大院是老伯爷康达的院子,长子康继轩已经继承爵位多年,康伯府三代同堂,大房二房全都没有分房,源于这对康家兄弟的感情至深。
康建坐在康达的屋子里,看着康达懒洋洋地躺在榻上,丫鬟送上一个黄金所制成的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里头是深灰的粉末。康达轻轻一闻,露出迷幻又沉醉的表情,看似温和的眼里,却烧起一抹火热的癫狂。
“大哥,这东西你还是少碰为妙。”康建的声音冷沉。
“呵呵,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发病起来痛的要死要活的时候,你那是没看见,如若不是靠着这些丹药,我五年前就死了。”康达的笑意一敛,“你明知道我想要什么,可是老天爷就是跟我作对……本来老罗那家伙是有点能耐的,只要他还活着,说不定真能炼成一个药人。”
康建没说话,当初在滁州的大宅院里,康达养了几十个孤儿,只为了他一人的痴心妄想——长命百岁。
可惜,大半孤儿都在喂药的时候,死的死,病的病,残的残……最终活下来的几人,也变得疯疯癫癫,终究没一个是如了康达的心愿。
“大哥,二十五年前,不是说有个丫头逃了出来,好像逃到了京城吗?算下来,若她还活着,就该有四十岁了。”
康达不满地哼哼:“那个贱丫头?是让人花了一番功夫,可惜不知道她是不是老鼠转世,能遁地打洞还是怎么着,找了好些个地方,还是没能找到,说不定,早就死了吧。”
康建意味深长地笑道:“最近,我这边有个消息,不知是真是假,是否可靠。靖王府藏了一个妇人,年纪差不多,而且,又聋又哑……”
“什么?!”康达极为激动,猛地坐起身,差点打翻了丫鬟手里的小金盒,他朝着康建一瞪眼,咄咄逼问。“靖王怎么会跟这个贱丫头有关联?难道他想对我下手?”
“大哥,稍安勿躁。我在想,会不会靖王也想要炼成一个药人?最近,还有一个姓周的大夫也住进了靖王府,此事没那么简单。”
闻到此处,康达发福的身子才松懈下来,他离开了软塌,从桌上取过一对核桃,在手心里灵活地转动起来,一道精光从那双和蔼的眼底幽然划过。
“若是如此,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我跟靖王也算是同道中人了。他是皇家人,得罪的人也不少,想有一个药人留在身边,以防不备,这种想法很能理解。”
“可惜,药人岂会那么容易炼成?靖王注定要失望了。”康建想起那几十条性命,虽说都是无父无母无家可归的孤儿,但死的时候,都没超过二十岁,这些人命似乎没有算在康达的头上,而且让抱有怪疾的康达平平安安活到了一般人活不到的六十岁。
康达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不疾不徐地开口。“别把话说的太满。不管靖王有没有炼成,对我们而言,都是一桩好事。炼成了,我千方百计不择手段要抢过来,炼不成,我们手里也能多一个靖王的把柄,他若想翻我的旧账,我也能留一手。”
“大哥说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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