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看到什么可以吸引我的宝贝——”秦长安顿了顿,风轻云淡地说。“我这些小姐妹们能挑到满意的物件,是因为她们从未来过这种淘宝的地方,觉得新鲜,自然看什么都好,但我不是。想来也是正常,这世上声名在外的地方,本就没几个是名副其实的。”
妇人听的眼神微变,正在秦长安想要起身离开的时候,她却朝着秦长安的背影从容说道。“小姐,看来您是很懂得门道的人,有一些镇店之宝,的确不是对任何客人展出的。”
“镇店之宝?希望你不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她回眸一笑,止住脚步。
听出秦长安的质疑不信,妇人也只是好脾气地笑笑,但还是在前面领路。
她见惯了京城的王亲贵族,眼前的秦长安并未身着最华丽的衣裳,而是一套红色骑马装,腰际黑金腰带,荼荼如火。长发竖着类似男子的发髻,一只黄金发簪斜斜地插着,上头简单镶嵌一颗圆润红色宝石,一身的潇洒仪态,英姿飒爽。
这般的装扮,在女子流行柔弱华美的京城,本是很少见,她揣摩着此人要么是将门虎女,要么就是外来的贵族。
但无论是前者后者,全都是贵不可言的身份,而且此人除了贵气之外,还有一种不容侵犯的气质,还有无法忽略的威严。
因为在商场上混了三年,秦长安的确知晓商人的暗中手段,财力雄厚又出手大方的常客,往往可以得到某些不同常人的优待。商人们会把最上等的宝贝,留给这些客人,少去了跟出手拮据的平民百姓纠缠的时间。
秦长安拖着粉腮,打量着妇人给她端来的一件件珍宝,她很有耐心地讲解着,但秦长安在北漠和这儿全都得过不少赏赐,再价格不菲,千金难寻,她的脸上也没有任何风云变化。
妇人看到拿出了五六件宝贝,换做是其他的贵女,早就无法继续这么镇定自如了,可见要么就是对方对此不感兴趣,要么就是从来不缺这些贵重珠宝,她小心翼翼地把桌上的宝盒收起来,面不改色地重新取出一个盒子。
跟方才装点珍宝的金银盒子完全不同,只是一个不起眼的木盒子,而且表面还有些裂痕和落漆,但秦长安反而提起了精神,正想亲手打开,但妇人突然丢出一句。
“小姐,这里面的东西,可不是一般人会感兴趣,而且很多人看了,都会心生惧怕。”
“巧了,你这么说,我就越想看了。”秦长安下颚一点,示意她打开木盒子。
盒子一打开,婢女们的脸色全都变了,除了常年练武行走江湖的白银面不改色心不跳之外,其他三人吓得连嘴唇都发白了,忍了很久才压下险些从喉咙冲出来的尖叫声。
秦长安非但没有逃避远离,反而主动将盒子拿到自己的面前,四面八方反复看了好几眼,甚至亲手将东西取了出来。
翡翠的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脸色一派惨白,心里吼道,郡主,你快把那死人的东西放下啊!
“掌柜的,你这个桃花坞到底是什么宝地?瞧瞧,都把这些姑娘家吓得花容失色,魂飞魄散了。”秦长安一抬头,眼底好似万千星辉落入,熠熠生辉,那张脸在发亮,明艳动人个。
“俗话说的好,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桃花坞也不仅仅是小姐太太们回来的地方,还有不少人会来此地猎奇,增长见识。各行各业的人,选择的范畴必然也是五花八门的,不知这个您可喜欢?”
“这是人头骨吧。”捧在手心的是一个白中泛黄的骷髅,她细细打量,她不是头一回看到死尸残肢,却是第一回看到人的尸骨,摆脱了皮肉的遮蔽,就只剩下石灰色的骨头,这么的赤裸裸,这么的单薄。
“您这样胆识过人的女子,我真是头一回见到。”
“不过是头骨罢了,我们肩膀上的脑袋,谁不是这样的?有什么可怕?不过——”她顿了顿,深沉的目光落在头骨的后面,有一小片的骨头,比其他部分要薄弱些许,颜色也有细微差别。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脑海生成,会不会这人是曾经受过脑部的开颅,毕竟天下奇人异事不少,千百年来会出一两个医学奇才,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妇人自始自终都是笑着的,很有耐心地听她下面要说的话。
盒子里,除了这个头骨之外,还有一副卷轴,她解开来一看,上面没有一字片语,全是小篆所绘的图画。
上面约莫有八九个画面,陆陆续续地在秦长安的脑海里组织成一个完整的景象,是在一个草庐小屋里,有个长须长眉的黑衣老人,出入这个屋内。
而小屋内,一个青衣男子躺在床上,而他的头颅包着白色的布条,看不出一丝头发,好几副图画都是他直挺挺地躺着。但到了最后两幅图画,却是他能够在屋内走动,甚至在屋外骑马的模样,看起来已经跟健康人无异,而且黑亮头发已经长成,应该是过了一两年后。
秦长安越看,越是心情起伏,喜出望外。
很显然,她一直在寻觅或许这百年内也有高明的神医曾经动过人的头颅,但除了巫族鄂婆婆赠予的那本手册之外,她迟迟不曾发现这世上有任何医者流传后世的书籍和记载,似乎从没有一个医者有过要开颅的念头。
因为人最脆弱的无非是两个地方,一个是头脑,一个是心脏,虽然北漠明遥答应等一年后明云养好了身体,就让她放手一试,但她如今只有两成把握,但若能有一个曾经做过开颅而幸运活下来的范本,她相信把握可以接近五成。
“掌柜,这个我看中了,开个价吧。”
翡翠拉着珍珠的手,不由地打了个寒颤,主子见了不怕也就算了,可是要把一个头盖骨买下来?这到底是为什么啊?白送她们都不要啊。
妇人闻言一喜,“若是您不觉得晦气的话,就当是桃花坞送您的薄礼,不瞒您,这个物件曾经辗转过不少收宝人的手中,最后才到了这里。我知道给一般人看,别说是买下,肯定会牵连出不少麻烦祸端——”
“掌柜,我对你刮目相看,一般人看来,这就是死人的头骨和一张有些年头的画卷罢了,人的骨头不值钱,画卷又不是出自名手,会把这些东西收下,可见独具慧眼。若我没猜错,你出身医香世家,你知道这些东西对于医者而言,有着很高的价值。”
妇人态度谦逊。“医香世家不敢说,我的祖父的确是郎中……所以,我虽然是个女人,却并不认为它有任何的禁忌。我之所以不开价,不要钱,是因为尊重死者。”
一道精光,飞快闪过那双黑白分明的美目,她嗓音清冷,没有任何起伏。“这东西是怎么来的,哪怕是盗墓,我不会追究,也不会多问。不过,关于这东西,我想知道更多的详情,还请掌柜跟我说说。”
“上一个收藏的人跟我说,的确是盗墓者的手笔,但是约莫是百年前,坟冢里面的财宝全都被盗窃一空,依照财富的数量来说,坟墓的主人至少是出身殷实小富之家。这个盒子留在棺木中,盗墓者或许误以为是什么值钱的陪葬物,才把东西带上来,但却只能随便脱手,或许曾经有一段时间,这东西流露了黑市中。但其他,我就不清楚了。”言下之意,即便如今盗墓是犯法的,但要追溯到百年前,盗墓者是无耻,却也早就化成一堆白骨了,也就没有什么必要追责下去。
“坟冢在何处?”
“大概在四方城东北的郊外。”
“四方城?”秦长安笑着说,但眼神微敛,好似凝了一层冰霜。四方城跟滁州相邻,既然死者百年前住在四方城,那么,很有可能这个长眉长须的黑衣老人,正是对这个富贵之家的男人开颅大夫,也是四方城人士。
若她没有记错,金雁王朝的几百年内推崇的医者,无非是黄寺、乔托、华彬亘等人,可是这些出色的医者没有一个是来自四方城的,专精的角度无非是内科,流传下来的心得药典,也从未记录过他们曾经为任何人打开过脑袋。
若是此人开颅后死了,已经成名天下的医者花点力气盖掉此事,不让这个失败留在历史的长河里,成为抹黑自己的污点,倒是可以理解。
可奇怪的是,明明病人活下来了,而且在他长出头发的时候,还能正常生活,行走骑马,根本就是医学上的一大奇迹,更别提这至少是在百年前发生的事,就更显得了不起了。这么成功,能够这个大夫带来巨大的名气,想必在那个朝代,此事一旦被人知晓,便是爆炸性的新闻。
但为何,对于这位伟大的大夫,根本就没有半点消息留存世间?仿佛他根本没有存在一样。
可是她手里的头骨是真实存在的,头骨后面那块软骨也是真实存在的,而这画卷上面的图像当然可以有作假的可能,但她不认为这有任何弄虚作假的必要。
这是真的,一定在百年前的时空里,真实发生过的一切。
画里面的黑衣老者,他才担得起神医的名号啊……
一时之间,她浮想联翩。
“您也是学医之人?我看您从头到尾从容自若,而且心中也有想法,可见这东西交给您,您是物尽其用的。”妇人柔和的声音,把秦长安拉回了现实。
“看来我今天一时兴起,反而是来对了地方,掌柜,我该谢谢您猜对。若这东西到了别的寻宝人手里,早就当成是丧气之物丢掉了,那么,实在是可惜。”
“当初我祖父年事已高,临终前说过,希望以后有人可以打破其中的谜团,造福于世人。那时我还不懂他的话中深意,如今,我虽然还是不太明白,但觉得是送给了对的人。”
秦长安美眸半眯,颇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受,但她也不啰嗦,抱着盒子说道。“既然掌柜想把它送我,那我就不客气了。”
妇人见她这就要下楼,追了上去,眼神透着一分古怪:“您真要这么带走?”
翡翠反应很快,不满地嘟囔:“怎么?又舍不得了?不是说不要钱吗?”
“这东西若是被别人看到,怕会造成恐慌,我的意思是,不如帮您包好吧,这样带在身边,比较稳妥。”妇人好脾气地解释。
秦长安下颚一点,并不多话,转眼间的功夫,送到她手里的便是一个红色金边的锦盒,外面还系上了柔软的绸带,看上去,四四方方的,透着华贵,仿佛里面是无比贵重的厚礼。
但对她而言,当真是无价之宝啊。
因为,很可能因为这些东西,她可以救下更多被脑疾所累的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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