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甘心,也只能一挥手,带着几十个手下夺门而出。
刚坐上马车,远方的轰隆雷声便越靠越近,不多一会儿就下起大雨来。
秦长安靠在马车上的软垫上,眼底嘲讽的笑意被冲的很淡。
那一群官兵当然不是无缘无故出现在悦来客栈的,时间掐的那么好,也不枉费她将计就计陪着对方演了这么久的戏。
白银俯下身子,在她耳畔低语一句。“他们已经顺利出城了。”
“很好。”她轻点螓首,一路上再无言语。
这一场大雨,一下便是一整夜。
秦长安是随着雨声入眠的,心里的巨石终于落地,整个人如释重负,想来温如意变换了容貌、又有了个新身份,再加上那块可以保证他一路畅通的令牌,这次回南阳,总算是真的回去了。
迷迷糊糊做了个梦,梦到了她独自站在雨里,大雨成为一道天然的垂帘,让本来清晰的世界变得模糊无比,连声音也被遮盖,她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
在幽暗的对面,有人踩在湿漉漉的地上,朝着她而来。
她的心越跳越快,不由地屏住呼吸,当她用那双异于常人的眼睛,在暗处中看清楚走向她的红袍男子时,情不自禁露出了一抹欢喜笑容。
这个梦似乎做了很久,但当她在雨后的清晨幽然醒来,才发现她只记得两人在雨中看到彼此的那一幕情景,眼神的交缠和渴望,分明是热恋中的如胶似漆……
她明白,他已经霸道地在自己的内心安营扎寨,许是这辈子都不肯离开。
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纵容他放肆地走入她的梦境,搅乱她的清净?
算了算日子,龙厉走了也有一个多月了,不知道他在干城是否见到了龙纯老王爷,而那位老王爷又是否跟传闻中如出一辙的臭名昭着。
“主子,有好消息!大卿寺派人来了,姓叶的不再是靖王府的女眷了,正式把她的名字从玉碟上除去,还让奴婢来问问,可有其他证物,若是没有,此事要按通奸罪和德行不端来处置,证据不足,难免牵强了些。若是有,赶紧要呈上去……”翡翠欢欢喜喜地跑来,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眉飞色舞。
如她所料,秦长安懒洋洋地挥了挥手,一派心不在焉。“就说前几天王府失窃,连最重要的证物也被一并窃取了,而我也无意深究,就按照大卿寺的结果办吧。”
“哎,真是可惜,那块帕子当场好几个人都看过,藏得那么好,怎么就会被人偷了呢?肯定跟姓叶的脱不了干系!”翡翠见主子如此淡定,反而又冒出来一股火气,义愤填膺地说道。
可惜吗?秦长安但笑不语,纤细手指无声拂过衣袖上的精美绣花,那么重要的证物,一旦被毁了,她的推测再让人信服,也终究成不了事实,无法给叶枫最致命一击。
其实,同为女人,她并没有把叶枫置于死地的想法,说白了,叶枫只是一颗棋子,而眼下,对方很显然把叶枫当成了弃子。
这样毫无利用价值的女人,她没必要再紧咬不放,如今叶枫最痛苦的,想必就是亲手毁掉她攀龙附凤美梦的人,便是自己的心上人。
大卿寺的处理,应该是顾及了某人的脸面,看似公正无私,若要挑刺,也不是不能。但她很清楚,这一回合,她适可而止,不必把对方逼得太紧。
那人的这一招,其实不难懂,在商场上,商人们把这一招成为“止损”,避免发生更大更难以修补的损失之前,必须做出重大决定。
叶枫被剥除了贵妾的名分,那么,她对靖王府而言,就是一个外人了。没有靖王府的照顾,她孑然一身想来不会过得好,或许她已经认清那人的真面目,又或许她还执迷不悟,但是无论是前者后者,都不再是秦长安感兴趣的事了。
她的眼神落在矮桌上的棋盘,将那一颗黑子取走,丢入玉碗内,指节轻轻叩击着棋盘一角,聚精会神地盯着最后那颗白子。
靖王府只剩下一个女人了——康如月。
“王妃,康侧妃出门了。”李闯的声音从外室传来。
“跟着。”秦长安面无表情地说,昨日康如月派人来说,她要去山上烧香还愿,秦长安点了头,隐约知道如今已经是千钧一发的地步了。
这一个雨夜,秦长安浑身舒畅,但对于皇宫中的楚白霜,却是漫长难熬。
楚白霜眼底的神采光辉,一点一滴地褪去,她听着两个亲信跪在地上,将悦来客栈的事原原本本地陈述一遍,当听到最后,楚白霜险些端不住手里的茶盏。
月牙眼疾手快,趁着茶水打翻,急忙从楚白霜手里抢过茶盏,轻轻唤了声。“娘娘。”
“秦长安居然这么干净?在客栈跟一个男人见面,是为了救人性命,又算不上是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旁边还有其他大夫,什么把柄都没落下……她是当真没有狐狸尾巴,还是把尾巴藏起来了?”楚白霜用力压下心中烦乱,定了定神,故作镇定,但脸色的苍白早已泄露她真正的情绪。
“娘娘,您是不是太多心了?靖王妃刚刚把不安于室的叶贵妾送入大卿寺,用的便是这道罪名,她应当比任何人都清楚若是此项罪名落实,纵然她是和亲郡主,也难逃罪责。”月牙小心翼翼地开口,最近主子常常很安静,但却安静的过了头,一改往日爱笑温善模样,连她这个伺候了许多年的下人,偶尔也会觉得她有点陌生。
楚白霜越想越不对劲,心下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哪怕秦长安跟那个北漠男人当真清清白白,也不是不能制造点猫腻出来,只是需要从长计议。
她眼眸一沉,柔美的容颜上攀爬上阵阵寒意。“她不是一般的女人,她待过军营,当过军医,可不是那些娇滴滴的鲜花,她性格刚烈,靖王冷落她而亲近康如月,她可不是坐以待毙的主,必定会报复靖王……”
“够了!”
一道浑厚的嗓音,打破了楚白霜的臆想,她的身子一软,却眼看着龙奕的脚步已经迈入了未央宫的门槛,他大步流星地朝着她走来,那张脸上一片炽热怒气。
这下子,连月牙都慌了手脚,明明派了两个宫女在外头守门,怎会连皇帝都拦不住?就算不能拦,至少也吱一声啊,这下子可如何是好?皇帝少有这般盛怒模样,难道刚才他把那些话全都听进去了?
“全都滚出去,朕有话要跟惜贵妃说。”龙奕是真的发飙了。
最近皇帝虽然很少到她的未央宫来,但偶尔也会让宫人送一点小东西来,比如时令瓜果,她想着要慢慢修复彼此的关系,并未请人去皇帝面前提及她,时不时地给皇帝送一些点心,但她并不出面。就这样,有来有往,她用的便是温柔攻势,对于这个认识了十多年的男人,她明白适当的距离,才能冷却他对她的不满和怨怼。
她很确定这个男人真正爱的人是她,若是连她都放弃,岂不是把皇帝拱手于人,让蒋思荷占了个大便宜?
众人哪敢多待一刻,瞬间逃也似的窜出了未央宫,月牙虽然不太放心,动作稍微磨蹭了下,就被皇帝瞪了一眼,她只能低着头退了出去,将门观赏。
楚白霜不由地咽了咽口水,心中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徘徊不散。
龙奕一掀明黄色龙袍,坐在榻上,面无表情地盯着楚白霜,凝视着昔日清雅柔美的容颜已经被美丽妆饰得判若两人的楚白霜,她清丽眸底的天真快乐被苍凉的伤痕取代,只觉得心如刀割。
“你还不愿收手吗?为何要处处针对靖王妃?就因为她给一个男人治病,你就非要掘地三尺,挖不出一点腥膻故事誓不罢休,你从什么时候养出来这种低级品味?!正如你所说,靖王妃在北漠当过一年的军医,军营里多的是男人,莫非救人性命也要招来这么多非议?她是军医,不是军妓!堂堂亲王妃被人污蔑私德有损,你是想把人逼到死路吗?”
若不是他亲耳听到里面的对话,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楚白霜在一条错路上,这么坚持不懈,不撞南墙不回头,说到底,不过是记恨靖王妃帮了蒋皇后。
虽说皇帝对这个弟妹也谈不上有什么好感,但身为国君,女人们的小把戏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一旦祸及国家利益,他是不可能视而不见的。更别提,楚白霜不知为何杠上了秦长安,花样百出,他有点烦不胜烦。
楚白霜的双唇打颤,心里不想屈服,但身体却早已绵软地晃了晃,跪在龙厉的脚边,她一时间脑海一片空白,那种无能为力的感受,让她饱受折磨。
龙奕忍无可忍,情绪极为激动,重重一拍桌案,愤懑不已。“朕以为,皇后有孕,你不过是一时负气,才想迁怒别人。朕都由着你了,明知月满的死跟你有关系也把此事彻底压了下去,可是你说说,你还有多少事隐瞒着朕?宫宴上的那一道菌菇汤是何人所为?你真以为大卿寺查案子的本事,只有这点皮毛而已?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真要朕跟你算算,光是菌菇汤一案,朕就违背本意下令杀了多少个知晓内情的人吗?他们无辜,可是,他们只能死!否则,见光的人是朕最最宠爱的惜贵妃,光是伤害皇嗣一条罪名,就足以让你在冷光度过残生!”
因为太过愤怒,同样太过失望,龙奕不是不念旧情的男人,更何况当初让他疼到骨子里的人,从来只有一个楚白霜。他也的确想过,即便他的身份做不到这辈子只娶一妻,但大部分的宠爱都会付诸于她,因为她太美好,因为她值得。
但如今,跪在地上的女人或许称得上美丽,却已经称不上美好。
而他一次次地自欺欺人,不得不再三更改大卿寺的结果,已经违背了他帝王的原则,他何须管这些后宫之事?!可是,若他不管,出丑的人不只是楚白霜,他也会一并出丑。
龙奕痛心疾首地说,那双眼底隐约可见泪光,双拳搁在膝盖上,攥的越来越紧。
“朕一开始也想不通,就算在宫里待了许多年的御厨都认不出来的鸡冠菇,为何你会认得?因为你年幼体弱,很不好养,楚家听信了一个方士之言,在你八岁之前,一直是把你寄养在一个山上的猎户家中,直到八岁生日一过,才接回了楚家,后来你果然成长的很顺利。所以,你认得鸡冠菇,也是理所应当。你知道鸡冠菇有毒,但毒性不强,而是寒性太重,对于刚刚怀上孩子的女人,是大忌。”
楚白霜缓缓抬起干涩的眼瞳,嘴角扬起一抹苍白的笑容,那笑容极为脆弱,仿佛一吹就会散开。
“皇上,这是你的猜测,还是你的定论?”
“朕不希望你一错再错,朕更不想亲手把你送进冷宫!”他又紧握了一下拳头,指节都被捏的发白了。
当然,冷宫不会是最坏的结局,这深宫里,每年死去的女人,就不知道有多少。如果楚白霜继续触碰他的底线,他担心……他会保不住她,更担心的是,对她失望透顶的自己,会不想保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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