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长安闻言,脸上没有任何慌乱神色,淡淡睇着面色微变的蒋思荷,笑道。“皇上终究是坐不住了,不过也好,免得拖泥带水。”
龙奕携着一身怒气而来,月牙和另一个嬷嬷扶着脸色苍白如雪的楚白霜,姗姗来迟,那一刹那,整个栖凤宫的氛围冻结成冰。
当皇帝的目光扫过站在蒋思荷身旁的秦长安时,恨恨咬牙道。“靖王妃,你刚从江南回京,舟车劳顿,一路上辛苦了。”
不难感受到皇帝对她的态度并非如表面看到的那么平和,言下之意,便是她不敢掺和到后宫争斗中来。
她不怒反笑,落落大方地说。“皇上,若是妾身留下来不方便,妾身先行退下。”
龙奕双颊的肌肉绷紧,后宫不太平,但他却不想看到秦长安跟蒋皇后走的太近,就连此刻,两个女人之间的默契,早已形成一片无形的城墙,把他隔绝在外。
后宫之事便是他这个天子的家务事,龙奕本打算关上门来处理,谁希望有外人来搅浑这潭水?若是让秦长安离开,就更显得自己没有容人雅量,好似这后宫当真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事一般;可若是让她留下,龙奕无法保证自己会更加看不惯她为蒋皇后挺身而出的扞卫姿态,明明就是他的皇后,他的女人,犯得着一个女人来保护吗?他是死了不成?!
稍等片刻,他冷沉醇厚的嗓音从唇边溢出。“既然靖王妃如此关心皇后安危,你便留下来吧,也好做个见证。”
秦长安笑着应了一声,心里则是无奈摇头,这话一听就不走心,不过皇帝不喜欢她这个弟妹也无妨,其实她对这个男人也没任何好感。
无意间瞥过秦长安的侧脸,见她端正地坐下,仪态不错,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仿佛她并非平民出身,而是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也不知为何,那女人总是一副爱笑模样,嘴角自然而然地上扬,仿佛天塌下来都不怕,那副神态怎么越看越跟某人相像?
但今日的重点,不该放在秦长安身上,龙奕压下不快情绪,等众人全部坐下,他才环顾一周。
一边坐着蒋思荷和秦长安,另一边坐着楚白霜,皇帝冷着脸,拍了下桌案。“谁来告诉朕,这两天究竟发生了多少事?”
蒋思荷迎难而上,这一次,她不会再把机会拱手于人。“皇上,楚贵人日日抄写的经卷,用的是有毒的岐山墨,里头加了一味叫做季坦子的毒药,有香味,多日之后,楚贵人吐血昏厥。”
龙奕眉头紧皱,眼神阴郁。“皇后,这事不是过去了吗?朕也给了楚贵人应有的惩戒。”
“错了,皇上,这事还没翻页呢,当然过不去。”蒋思荷怨恨地望向对面连坐都坐不住的女人,嗓音清冷。“我们都太小看楚贵人了,本宫之所以会早产,生下一个双目失明的皇子,这些全都是楚贵人的功劳。”
皇后这一番话,犹如在风平浪静的水面上丢下一块石头,顿时起了涟漪,就连皇帝也为之震怒。
“把话说清楚!”
听着皇帝的咆哮,楚白霜心口一震,自然想要争辩些什么,可惜虚弱的身体让她难以集中精神,她病恹恹地靠在椅子的扶手上,连抬一下眼皮子的力气都没有。
蒋思荷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期间龙奕并未打断她,而在她说完了之后,龙奕依旧沉默了许久,一身明黄色龙袍却无法给他添几分光明的感觉,整个人脸色冷凝,表情厚重,额头青筋暴突,分不清是否下一刻,就要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暴。
“皇上,楚贵人想必从未把臣妾放在眼里,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谋害臣妾的孩子。若川儿生来便有残疾,臣妾怨不得谁,可是川儿本该是健健康康的孩子,如今却无法分清白昼黑夜……”蒋思荷说到激动之处,搁在膝盖上的双手忍不住轻微颤抖,秦长安见状,心头百转千回,将左手覆上她的手背,给她一记安慰支持的眼神,鼓励蒋思荷继续说下去。
只是这样细微的动作,落在皇帝的眼里,却让他的眼神愈发幽暗,蒋思荷如今的咄咄逼人,让人难以招架,难不成也是因为跟秦长安相处久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们仿佛已经是一对同甘共苦的盟友,蒋思荷对他少了一些敬畏,多了一些漠然,却格外倚重秦长安,这种感觉很不好。
“臣妾掌管凤印以来,对所有后妃一视同仁,深知这后宫若想恢复往日的清净,便该奖罚分明。臣妾实在想不明白,是谁给了楚贵人源源不断的勇气,敢对臣妾不利,对皇子不利?若说她单枪匹马便能想出这么个滴水不漏的法子,而无任何援手,臣妾不信。楚贵人一个深闺女子,又如何能找到如此稀奇罕见的毒药,导致那些太医不曾发现臣妾体内的季坦子,延误了解毒的最佳时机,造成如今不可挽回的局面?”蒋思荷顿了顿,一气呵成地追问。“皇上,难道您就不好奇,楚贵人背后有哪位高人指点?”
秦长安听得心如明镜,蒋皇后抛砖引玉,但却迟迟不提楚白霜有孕的事实,这是很有讲究的。如今皇帝已经起了疑心,待会儿楚白霜必定处于骑虎难下的地步,楚白霜供了那人的名字,皇帝就不得不处置她谋害皇嗣的罪名;楚白霜不肯招认,那就是有心维护帮凶,而能帮楚白霜找到这些不寻常的毒药的帮凶,却是太医院的太医,更是一个男人,没有一个男人可以容忍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在这个怀疑的时机知道楚白霜有孕,反而会纵容男人的猜忌和多疑。
楚白霜始终难以集中精神,她的肌肤突然奇痒难忍,她坐立难安,明知道在皇帝面前不能失了仪态,但还是忍不住,抓了一下手臂,这一下不要紧,一发不可收拾。浑身每一寸肌肤都好似爬上了数以千计数以万计的蚂蚁,咬噬着她,却又看不到伤口,她不停地抓着挠着,只听到皇帝勃然大怒的声音。
“还不按住楚贵人?!”
月牙跟嬷嬷不敢违背皇帝的命令,一人一手,按住了楚白霜的身子,楚白霜慢悠悠地抬起头来,长发披散在脸上,一双充血的眼睛神志不清地望向皇帝的方向,但她的眼底却没有半点感情,俨然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楚贵人,朕亲自来问你,岐山墨里的那味名叫季坦子的毒药,到底是谁给你的?!”他期待了这个皇子整整八个月,而皇后生下了失明的婴孩,他甚至不受控制地迁怒皇后,一再忽视自己的亲生骨肉。他只能不停地说服自己,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逼自己接受这个残疾皇子,接受他身为一国之君却也无能为力的意外。
他何曾有一刻怀疑过楚白霜?!可偏偏一切都是因为楚白霜!
龙奕皱着眉,一把抓住楚白霜的肩膀,剧烈地摇晃着,若是以前,他会心疼她的柔弱,可他已经见识过她的真面目,她并非真正的柔弱无骨,人畜无害,一旦怀疑在内心扎下了一针,一切都不可能再跟以前一样了。
而如今,他被愤怒驱使着,恨不能一把掐死眼前的女人,哪里还顾得上楚白霜痛不痛,纵然他曾经爱过她,但却因为她的嫉妒疯狂,坏了他的大事!
楚白霜的痒劲一过,熟悉的钻心之痛再度袭来,她痛的尖叫一声,顿时从椅子上瘫软在地,这回是真的怕了,怕的连面前的人都认不得,一把抱住皇帝的靴子,又哭又笑。
“蒋思荷,你不就是想要我说吗?我说了又如何?你想借此折磨我,折磨的久了,我这孩子若是就这么没了,你就高兴了吗?我偏不让你如愿!好,我说了你就要给我解药,否则,蒋思荷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
皇帝听着楚白霜语无伦次的话语,脸彻底黑了,只是他还不曾领会到里面的“孩子”那个字眼,不曾深究下去,却被楚白霜诅咒皇后的恶毒震惊了。
楚白霜如今不过是个小小贵人,光是凭着这一句话,就可以把她打入冷宫,甚至是乱棍打死,她真的是邪气入体,还是被逼疯了?!
“药给我的人是……是这宫里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永远都会站在我这边的人……他是姜……。姜大哥……”一口气没有提上去,楚白霜却白眼一翻,再度痛的昏了过去。
一个姜字,却让真相浮出水面,哪怕没有说出全名,谜底已经呼之欲出了。
龙奕整个人都仿佛扎入了无底深渊,如鲠在喉,胸臆之间满是怒火,他知道楚白霜绝不是平白无故露出这般古怪姿态,但却不能对她的心声置若罔闻。
他为了保住楚白霜一条命,再三护着她,她却承认还有一个人对她好,那份好永远都不会改变,他仿佛是目睹自己女人跟其他男人有了奸情一般的可怜男人一样,不知不觉被戴了绿帽,却一直被蒙在鼓里!
哪怕她此刻神志不清,但龙奕早已认定这是楚白霜脑子里的真正想法,他是天子,自然可以拥有许多女人,可是如何容忍后妃心里有其他男人拿来给自己比较?
他已经对楚白霜够偏倚的了,正因为他心中有愧,念着多年的夫妻情分,他不想对楚白霜下手,直到今日,楚白霜的一番颠三倒四的糊涂话,把男人逼到了悬崖上,再往前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就在一阵漫长的死寂之中,蒋思荷淡淡地开了口。“皇上,太医院的姜姓太医,只有一人,是姜亿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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