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白霜的肩膀瑟缩,整个人犹如一只被激怒的刺猬,再也无法强装镇定。“凭什么?就只是因为我是楚家的女儿,没有蒋家嫡长女的身世,我就要一辈子都无法抬起头吗?我就不能为自己和孩子争取更高的身份吗?皇上,你只知道我拼了命都要生一个皇子,你认为是我嫉妒歹毒,贪图浮华,却不知我此生无法如愿以偿,才不想自己的孩子同样被蒋思荷的孩子一辈子踩在脚下,正如我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一样。我想让他成为你看重的儿子,乃至成为太子——”
没耐心再去跟她见招拆招,龙奕甚至后悔来这里,何时开始,他们见了面就免不了一番争吵,昔日的恩爱早已成了水中月,雾中花。他语气生硬,生生打断她的话:“朕已经跟皇后提了,若真是个皇子,就交给她抚养。”
“皇上,你不能这么做!那是我的孩子!”她一把抓住他的衣袖,龙奕却嗅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烤鸭香味,又是一皱眉,果不其然,衣袖上早已有着点点油斑。
他面无表情地拉开她的手,目光从她已经明显凸起的腹部上滑过,敛去已然在眉眼处生出的火光,不冷不热地丢下一句。“你不必怀疑皇后,她心胸宽广,若想对付这个孩子,多得是机会。既然她可以容忍它的诞生,便不会用孩子来报复你,孩子放在她身边,朕会常常去栖凤宫,皇后会把孩子教养的很好,视如己出。”
他言语之中的冷淡和决绝,已经再无商量余地,仿佛被狠狠甩了一巴掌,楚白霜跌坐在地上,双目之中再无一丝光彩,整个人的魂魄都被瞬间抽走一样,看上去极为骇人。
“朕心意已决,今天过来,只是跟你说一声。你该清楚,这是最好的结果。”珍秀宫的气氛差到极点,而她一身的烤鸭气味,让他的心情也极为复杂,看到楚白霜身体丰腴,气色不差,他有点庆幸,但庆幸之余,却又明知彼此再也回不到过去如胶似漆的恩爱场面,令他一阵失望心酸。
直到皇帝离开了珍秀宫,在门外跪着的月牙才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见楚白霜瘫软地坐在地上,急忙伸出双手,想把主子扶起来。
“不用。”楚白霜眼泪迷离,泪水无声宣泄而出,但她却双手撑地,虽然动作迟缓,但还是靠着自己的力气,慢慢站直了身子。
“小姐,您还好吗?”也不知为何,这几日,楚白霜不想听到她喊自己“娘娘”,一个小小贵人,她说已经配不上这个称呼。
月牙觉得楚白霜越来越陌生,有时候她看人的眼神也跟以前不太一样,径自发呆沉默的样子总是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跟过去那个八面玲珑、圆融甜美的惜贵妃,仿佛判若两人。
“我要净手。”楚白霜感觉自己的心被龙奕的话敲出了一个洞,一个无法填补的洞,以前她不想放弃,不愿放弃,而如今,她隐约已经走到了尽头。
男人可以挥挥衣袖,毫不留恋一段感情的结束,而她是否也该云淡风轻地退出,不再为难他,毕竟两人曾经真正爱过对方?
仔仔细细擦干净有些油腻的双手,楚白霜仿佛无事发生,继续坐回了饭桌上,她夹起大块鱼肉,仿佛饿极了一般咀嚼吞咽,看得一旁的月牙触目惊心,想要开口劝阻,却又想到这已经不是头一回见到。
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囫囵吞枣,半个时辰后,月牙扶着弯腰的楚白霜,她吐得一塌糊涂。
同样的,这也不是头一回。
楚白霜并未跟太医提起这些症状,只因她自己很清楚,这并非孕吐,并非害喜,而是,她心里不舒服,引起了身体的排斥。
吐得唇色发白,脚步虚晃,她才无力地倒在床上,唯一令她欣慰,令她还想活下去的,便是一天比一天大起来的肚子。
她怔怔地揉着线条圆润的腹部,身为母亲的心情,男人永远不会了解,龙奕可以轻描淡写地说出“视如己出”四个字,但她很清楚,换做是任何一个女人,都无法大度地把别人养了十个月的那块肉,视如己出。
若蒋思荷跟自己不曾彻底撕破脸,蒋思荷不知道暗中捅一刀的人是她,或许她可以放心地把孩子交给蒋思荷,毕竟蒋家嫡长女,该有的格调还是有的。
可是现在,情况都大为不同了。蒋思荷恨她,又岂会善待她的孩子?
孩子才五个多月,龙奕已经想好了如何处置它,却不曾提及对她的处罚……楚白霜当然不会天真地认为皇帝会再一次容忍她。
她的思想好像停顿了,她这才发现,原来要摧毁一件东西是这么容易,她为龙奕筑起爱的城堡,到头来还是被他给推倒了。
去母留子。
她熬了这么多年,爱了这么多年,最终被深爱的男人抛弃,所以这回,还是蒋思荷赢了?
想当初,她搬入未央宫的那一日,洋洋得意,心中甜蜜,而如今,她孑然一身,身边再无许多人围着打转,只剩下一个侍女伺候,何等孤独凄凉?
她从未预见过,有朝一日,她会失去龙奕。
……
接下来短短五日之中,陆陆续续发生了不少事。
龙厉终于赶到了西南苗地,前线的战报也不断地传来,大军度过了最初的艰难,慢慢克服环境的影响。生病倒下的将士们迅速地痊愈,虽然两个主帅离开了军中,但如今有靖王压阵,军心大震,跟暴民的头一场仗,打的十分漂亮。
不过有一千人见势头不对,逃进了附近的丛林,接下来的任务,便是大军挺进森林,把这些暴民逃兵一个不留地抓出来,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消息传到京城,皇帝很满意,文武百官当然也免不了为靖王说了大一堆的奉承话,只是,无人发现高高在上的皇帝眉眼之间的疏离。
“皇上英明,派靖王前往西南苗地,靖王果然神武,想必一个月内就能把所有暴民绳之以法,凯旋回朝!”有名官员在下面这么说,满脸堆笑。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殿堂上的这些人,哪个不懂这个道理?
不但夸了皇上看人的眼光,还称赞了靖王的领兵能力,一个都没拉下,必然能让皇帝龙颜大悦吧?
只是官员等了许久,也只是等到皇帝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甚至连那张英俊的面容上,还是一派平静,没有过多笑靥。
“朕要说的是南阳的贡品一事,南阳遭遇频繁天灾,无法进贡往年的稻米数量。朕打算同意南阳摄政王温如意的提议,把今年的稻米减为五千石,其余的两千石稻米,用五十块上等琥珀来抵用。”
“皇上,这是先帝在位时就定下的数额——”有人提出异议,自然是保守派的成员之一,认定规矩不能随便改动,死不开窍。
龙奕的脸沉下,斥责一声。“南阳虽为王朝属国,但赋税太过沉重,民心浮动,积压民怨,再加上天灾无常,难道就没人替南阳的百姓想想?金雁王朝为南阳的元国,朕为南阳的元帝,南阳的百姓难道就不是朕的子民?徐爱卿,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刚才还因为西南战事异常顺利而稍显轻松的氛围,顿时凝结成冰,众位官员只能低下头,心中不免生出抱怨,都怪那个徐姓官员,不会察言观色,非要梗着脖子说什么先帝在位怎么样这种废话!
眼前的皇帝称帝刚刚第五个年头,稳固了这把龙椅之后,自然想得是如何打造属于自己的朝代,先帝是皇上的父亲,但是已经入土,谁也不会喜欢别人总是在嘴边挂着先帝名号,来拒绝他眼下要做的事。
用琥珀来抵用稻米,这本是龙厉提出来的建议,他毫不心虚地拿来一用,一则卖了南阳摄政王一个人情,二来在南阳百姓看来,他不是一个不管属国子民死活的皇帝,可以为他收拢人心。
“这个方法甚好,皇上,南阳百姓必定会为您的慷慨之举歌功颂德,感激在心!”有人声音高昂,神色激动。
龙奕淡淡一笑,眯了眯眼眸,唯独眼底的一丝冷黯,迟迟不曾散去,那张脸上充斥着的明朗光芒,也渐渐失去了该有的温度。
而第三件事,则是秦长安收到了龙厉的第一封信,她本来正欲出门去风家,却没料到刚要坐入轿子,不远处有人骑马而来,正是他身边的侍卫。
她直接在轿子里拆了信,龙厉的来信一贯很简单,多半在百字之内,而他又不爱提正事,或许是觉得无趣,又或许是不愿让她担心,往往说的都是身边的琐事。
只是这次,他写的不少,他说在收编了俘虏之后,将士打算一鼓作气地进入山林把其他的漏网之鱼全都揪出来,言语之中自豪之情几乎满溢出来。
她情不自禁被他的情绪感染,眉眼有笑,红唇弯弯,虽然他不爱去军营,但在军中,的确能把男人打凿的更有魄力、更有担当,更能赋予男人一种无法请以取代的使命感。
他还说了,西南丛林中珍惜药材不少,把暴民处理干净之后,让手下将士到其中按照药典寻找药材,回来一并送给她。
她笑着摇头,不禁咂舌,这也太大阵仗了吧。
信的最后,龙厉又交代了一句,让她这段时日别进宫,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秦长安唇边的笑容渐渐冲淡,千里之外的龙厉似乎也感受到了京城的风云变化,但是几天前,龙奕威胁了她一把之后,就再无其他动作,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皇帝是在试探她的底线吗?看她是喜欢吃软的还是吃硬的,亦或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