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你在跟谁说话?”龙厉垂着眼,正在把玩手中的九连环。
折回来的慎行避重就轻地说:“那个裴九在院子里迷路了,属下把人送到门外。”那裴九看上去是有些不对劲,不过,世间怪人何其多,他家王爷很容易吃味的,还是别告诉他裴九跟王妃搭话这一茬吧,免得王爷手痒又要杀人。
“裴九……有点意思,他说什么?本王是魔煞星下凡?”说话间的功夫,九个银色圆环已经飞快地拆解开来,清脆地丢在桌上。
“额……爷,不过是个坑蒙拐骗的神棍罢了,像这样的人,民间一抓一大把。他们也只是混口饭吃罢了……”慎行赔笑,事实上,当他听裴九亲口说他就是这么告诉蒋家的,他怀疑裴九的脑子坏了,应该让王妃治一治。
对龙厉脸上那副深感兴趣的表情感到很是头疼,慎行摆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义正言辞道。“再说了,那些江湖术士,不都说天机不可泄露这种行话吗?他跟蒋家把皇上跟您的命盘评断了一番就算了,到靖王府爷我们还未说什么狠话,他就全都招了,可见此人当真是胡说八道。”
“本王跟你的想法截然相反。这世上的神棍自然不少,但此人并非真傻,而是装疯卖傻。”他慢悠悠地抬起眼,墨玉般的眼瞳之内,有着犀利如刃的冷冽光芒。“而且,皇兄还在位呢,裴九居然敢说本王才是天选之人。有趣啊有趣,他当真为了银两,连天子都敢得罪?”
慎行嘿嘿干笑两声:“爷的意思,暂时留着裴九的狗命?”
“动辄喊打喊杀,有阵子没杀人了,你又手痒了?”龙厉皮笑肉不笑。
冤枉啊,慎行心想,他真是比窦娥还冤,明明是他家主子看人不顺眼就要把人头当球踢,怎么说的他才是杀人成性的大魔头?!
“什么时辰了?”
“申时了。”慎行的脸依旧很僵硬。
龙厉下颚一点,计划很顺利,甚至连蒋家都放弃支持皇兄,在他看来,皇兄已经处在四面楚歌的局势了。
边陲地区,三个藩王联手练兵,给皇兄施压;东北大营的玄衣卫被他一把端了老巢,更是雪上加霜;他表面上已经被卸下十五万兵权,皇兄并非想给他留下剩余的十五万,而是不能一次做的太过,以免有过河拆桥的嫌疑。但事实上,就算只靠如今手里的十五万兵权,再加上十万边家军,要想逼宫,他游刃有余。
武将的心,皇兄不懂,而且王朝渐渐已有重文轻武的趋势,皇兄不曾察觉,那些武将内心的牢骚越多,就越容易站在自己这边。
龙厉缓步走入芙蓉园,秦长安抱着儿子坐在树荫下,她正在翻看医书,龙羽则抓着她一缕长发,捏在手心把玩了会儿,又往嘴里塞。
他走到秦长安的背后,修长手指戳了下龙羽的额头,儿子乐呵呵地抬起小胖脸,眨了眨大眼睛,仿佛认出此人是自己的亲爹,咯咯咯傻笑起来。
“不许吃。”伴随着霸道的语气,紧接而来的是霸道的举动,龙厉不由分说,把那一缕发丝抽出来,龙羽愣了下,仿佛认定自己被夺走了食物,笑脸瞬间大变,哇哇大哭起来。
听到龙厉的声音和儿子的哭声,秦长安只能回过头来,美目嗔怒地扫了他一眼。“怎么一来就把孩子吓哭了?”
“本王又不是厉鬼,哪能吓哭他?”他轻哼一声,不以为然。
秦长安不再理会大人,只能花了一阵子把孩子哄骗的再度露出笑脸,手臂酸疼乏力,她没好气地把儿子往他怀里一塞。“喏,该你看着他了。”
“小子又胖了不少。”他居高临下,背着秋阳,面庞轮廓镶嵌着薄光,五官反倒看得不太真切,唯有那双迷人的眼睛,潋滟着难以形容的幽光,看似很温柔的样子。
她叹了口气,从来不觉得龙厉的性情适合当爹,可是自从有了儿子之后,她就是看不惯他这副对儿子若即若离的模样,非要时不时地把儿子搁在他面前,让他习惯儿子的存在。每当看到他能对儿子露出些许温柔神态,便让她觉得十分满足,甚至不再担心他会把儿子教坏,她的这种近乎偏执的想法,让她好像陷入泥潭,却又不想逃出去。
“今日来府上的那个裴九是何许人也?”她贪恋地凝视着他温柔的侧脸,虽然龙厉抱儿子的姿势略显生疏,但还是给她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看了好一会儿,她的心情恢复平和,静静地问道。
“你看到他了?”龙厉挑了挑眉。
“看到了。”秦长安不以为然地问道。“他是你的幕僚吗?”
龙厉低头,捏了捏儿子的面颊,儿子看娘在旁边,胆子肥了,作势又要滔滔大哭,却被龙厉瞪了一眼,那眼神明明是“臭小子,你再哭试试看,看老子不收拾你”。
原本咧开小嘴的小家伙被自家亲爹恶狠狠地瞪着,胖身体缩了缩,瞬间不敢哭闹,只能移开视线,乖巧地靠在龙厉的胸膛上,无辜地吐着泡泡。
“三郎?我问你话呢。”她见龙厉置若罔闻,不由地有些生气,用手肘拐了他一记。
“爷的幕僚虽然不少,但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他的语气是一贯的嗤之以鼻,薄唇挂着讽笑。
“那位裴九有多大年纪了?”
“据说刚过弱冠。”他的眼神微变,看似不疾不徐地问道。“怎么对此人感兴趣了?”
裴九二十岁了,跟自己同岁,可是,秦长安依旧觉得那人的眼神,给她一种仿佛比她年幼许多的错觉,甚至某一刻的脆弱,当真让她心弦一动。当然,那种感觉稍纵即逝,等下一眼看,他一身世故,活像是市井小民的圆滑,又像比自己略大几岁,眼神里渗透着成熟。
“这人怕是在民间恣意妄为惯了,到了靖王府,不懂规矩,更不知人情世故。”秦长安一句带过,早就知道龙厉的小肚鸡肠,她刻意避开自己对裴九的诡异感觉。
龙厉的神色这才松懈下来,突然见到儿子把口水流到他的胸前,他猛地把臭小子举高,作势要吓他,却没料到龙羽一点也不怕高,反而还兴奋地大喊大叫。
仿佛也从其中得到了乐趣,龙厉将儿子举过头顶,下一刻又拉至胸前,一高一低,来回了好几次,龙羽一边笑一边脸红,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可见有多喜欢亲爹的这个游戏。
秦长安在一旁观望,有几次都看的惊心动魄,生怕龙厉一时手滑,把胖儿子摔得七荤八素,不过儿子生下来有十个月了,她发现儿子的胆子果然很大,很少能让他吓得痛哭流涕的。这般想着,也就纵容龙厉用这般吓人的游戏跟儿子亲热了。
“今日本王让裴九看了一下你的生辰八字,你猜他怎么说?”某人神采奕奕,笑得犹如春临大地。
“都说是个不靠谱的,难不成还有惊人本事?”她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揉了揉儿子头皮上柔软的头发,神色一柔。
“他说,本王是魔煞星转世,十年前他曾经开过天眼,看过星象,当时的魔煞星星辉暗淡,十年后他再看,魔煞星光彩璀璨,不同以往。而且,魔煞星旁边有一颗不知名的星子陪伴,宛若夫妻星。”
“他的意思是,那颗星子就是我?”她实在不太相信,俏脸上颇为漫不经心。
“裴九取悦了本王,因为他的结论是,我们的夫妻线很长,而不是当半路夫妻。”他顿了下,抓住秦长安正在轻揉着儿子头发的小手,眸光一沉,眼神近乎偏执。“你此生不会短寿,不会撇下本王当鳏夫,本王能给你一生一世,我们注定要纠缠一辈子。”
她无奈地微笑,眼神却是充斥着温暖,对于龙厉的执念她束手无策,只得轻声开解。“那个裴九为了保住小命,当然说得好听。”一个市井小民,靠着给人算命过活,自然不敢得罪豪门大户,说些长命百岁之类的恭维话,也无非是让人买个放心罢了,那意图实在太明显了。
至于那人说龙厉是魔煞星转世……啧,这颗星子听上去倒是恶名在外,跟龙厉的形象颇为符合,但她见过裴九此人,因此对他所谓的看家本领,依旧半信半疑。
同样是算人前程,北漠的神官徐睿,天生盲眼,却因为少年老成,让人不自觉地相信神官所言。但这个不知什么出身的裴九,名不见经传,又不太会看人眼色,神态举止总是带些矛盾,反而让她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话音未落,龙厉已然站起身来,把儿子递给一旁的白银,冷声道。“把世子带下去。”
白银不敢不从,很快就带着龙羽回了院子,给乳娘照看。
“怎么了?”秦长安自然感受到他的不快。
他却站着不动,在她靠近的那一刹那,反手一握,将她扯进怀里。“秦长安,裴九的话,跟北漠神官其实殊途同归,本王从不信鬼神之说,却可以相信你是所谓的凤凰天女,而本王必定会让你如愿以偿地坐在世间女子的最高位。就算本王是魔煞星转世又如何?你天生是该来度化本王的。”
她的身子一震,龙厉不让她逃开,看着她的眼睛异常认真执着。
看向他固执的眼神,秦长安沉默了下,才缓缓勾起明媚笑容,主动抱住他精瘦的窄腰。“我可不认为我有这么大的能耐,能度化你这个大魔头。”
龙厉幽深的眼眸波光荡漾,挑眉笑道,神态一如既往的倨傲清高。“度化岂能一蹴而就?这辈子度化不成的话,那就用你的下辈子,下下辈子。秦长安,做人要有始有终。”
秦长安静静地听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毕竟这已经不是头一回了,他当真狂的无法无天,就连被人说成是魔煞星转世也无所谓,却唯独在意她是否能陪他走完此生。
她的心里,自然是暖烘烘的,当一个性情暴虐易怒的男人,能把她的存在视为这辈子最大的执念,她岂能不动容?
“嗯。”她低声说,朝他嫣然一笑。“我知道了,下辈子,下下辈子还跟你一起。”
如果,下辈子的他们还能保留前世记忆的话。
男人也是跟孩子一样,要哄骗,要宠溺的,她深有体会。
果不其然,龙厉禁锢着她的那双手臂,这才稍稍减弱了力道,俊脸缓缓压下,轻轻啄了下她粉嫩柔软的唇。
十月的天气,阳光不再炽烈,秋风吹过来,清新凉爽,那一刻,她不由地闭上了眼,不得不承认,心里早已开始纵容他,想要满足他的冲动,尤其是当刚才,他眼神好亮好亮地凝视着她,再无平日阴沉肃杀的模样。
只是,她迟迟不曾等到龙厉热情的亲吻,狐疑地睁开眼,却见那张俊美脸庞故作神色淡淡,不冷不热地说道。
“下辈子的话,要你来追求本王,也尝尝个中滋味。”
她忍不住气笑了,这男人怎么这般又傲又娇?难道说,这辈子她能很追吗?谁让他过去心肠太黑,做了坏事,她岂能轻易原谅他?说到底,还不是自作孽不可活?
瞄了他一眼,直接甩开他的手,自己往屋内走,龙厉却只觉得秦长安那一记嗔怪的眼神挠的他心肝素养难耐,差点就连一贯倨傲冷漠的表情都绷不住了。
脚步还是跟了上去,实在不争气,但是当见到秦长安从衣柜底层捧着一双黑靴出来,放在桌上,灵动美目轻扫他一眼。
“拿去吧。”
他并未伸手,倒是细细打量了两遍,黑靴的样式极为普通常见,跟他脚下常穿的出自宫廷有名制鞋师傅的工艺自然不能比,不过料子用的是市面可见的黑布,黑靴顶端还绣了一圈银色云纹,不太张扬,细看之下却又显得有些别致。最重要的是鞋底,纳了足足两层,只为了让穿鞋走路的人哪怕走的时间再长,脚丫子也不会疼痛。
龙厉的俊美脸庞上面无表情,偏偏耳根染上红霞,瞒不住她的眼睛。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年郎,收到喜爱之人的所赠之物,眉眼之间难掩欢愉,却又故作矜持傲慢。
他那神态实在耐人寻味,秦长安却懒得理会他的矛盾神情,把他按坐在圆凳上,俯身脱下他脚上的黑靴,亲自为他穿上新鞋。
“头一回给人做鞋,你喜欢最好,若不喜欢,往后我就不做了。”她淡淡一笑,在龙厉听来,却有种女儿娇态,让他的心情愈发激荡。
“只许给本王做,别等着手艺精湛了,就想着给你的兄长做,那是他们媳妇的分内之事。”他轻哼一声,双足踏在地上,踩了几下,触感平实。果不其然,虽然样式一般,针脚一般,但鞋底厚实,穿的舒适,属于看着不起眼,却很耐穿的那种。
见大小合适,他亦不曾挑剔,她心略安,静静舒出一口气。“下辈子若我还能记得三郎的话,我就带累一点,换我来追求你。不过,到时候你可别给我摆谱……”
她想着下辈子的事,本就虚无缥缈,可是发现龙厉却竖着耳朵,佯装漫不经心,实在一个字都不曾漏掉。
他似乎很喜欢把这辈子的感情延续到更远更不可捉摸的时代上去。
若是还有下辈子,他们的身份早已更改,又或许,连性别都能颠倒,若她成为男子,而他成为女子,又是如此高高在上又骄又傲的,恐怕很难追吧。
龙厉虽然嘴上不说多么喜欢秦长安做的这双靴子,不过,自从秦长安给他换上之后,直到上床前,他一直不曾换回来。
晚上的欢爱,自然是因为某人心情大好,持续了两个时辰才作罢,已经有些寒凉的秋夜,秦长安却被折腾地出了一身的香汗。
隐隐有种感觉,龙家兄弟之间的大战一触即发,拖延不了几日了。到时候,事情太多,兵荒马乱,兴许他们就没有这样的兴致了。
望向身旁的男人,他长睫低垂,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优美的脸部轮廓无可挑剔,花瓣色的薄唇唇形优美,却又有着惊人的力道,让她想起今夜他热烈又近乎狂暴地吻着她,还不忘跟她一道到达欲望的顶峰。
男欢女爱本是寻常,她本以为对另一具躯体习惯之后就会减少许多激情,但事实上,他们都从其中得到了许多愉悦,成婚近两年了,他不腻,她也是。
她并无太多困意,轻轻抚摸着怀里男人的颈背,怜惜地在他面颊旁亲吻着。
他睡着了也不老实,蹭了蹭她,将她抱得更紧,这般的举止却像是个孩子。
她微笑,不管他真睡还是装睡,索性由着他,鼻尖轻蹭着他,闻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沉香味道。
这男人,是她的。
多年前没爱上也就算了,既然如今成了夫妻,有了孩子,便是要跟她白头到老的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