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伤后,他发了两天的高烧,醒来后,军医说他的情况一度危及性命,军中拿出了百年人参来吊着他的命,而他意志坚强,才算挺过来。
但是,只是在床上躺了三天,就坐着马车重新回到军营。
“你肩膀受伤,那把三十斤的大刀,还能挥的起来吗?”蔡敢说话更直接。
“乌勒的伤在腰腹,比属下更加惨重。”陆青铜咬了咬牙,战场上受伤在所难免,只要他撑过去,就没什么办不到的。
“你不在的这两日,皇上的口谕下来了,巫女已经找到,不用再对西郎客气,接下来,跟老子一起见识见识西郎阴兵的厉害!把他们变成真正要去阴间的兵!说什么战无不胜,老子就不信这个邪!”蔡敢跟陆青铜勾肩搭背,说到激动之处,还不忘拍拍他的肩膀,看到陆青铜皱眉的表情,这才察觉到自己碰到他的伤处,嘿嘿一笑。“但乌勒单打独斗,没让他占到上风,老子看好你!”
陆青铜笑了笑,纵然刚刚退热的身体依旧有些乏力,肩膀上的伤口还是疼痛不已,但他怎么也不能放纵自己中途离开战场。
“不管这一场战役要打几个月,既然我来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不能当逃兵。”他正色道。
只是,没有人知道他非要上战场的原因,所有人都以为那是他想要成全自己年少的心愿,是其中一个原因。但更多的,是他想要亲自帮妹妹报仇,杀了乌勒这个野蛮狡诈的家伙,哪怕龙厉没有下令,他也要去做的。
而大战一触即发,更是给了他一个良机,在战场上一较高下,是他认为最光明的复仇方式,也是最男人的方式。
既然巫女的下落已经找到,就不必再用乌勒儿子来要挟乌勒,这对陆青铜而言,反而是一个好消息。
他不想看到一个三四岁的男孩无辜被杀,只因为是乌勒的儿子,他想尽力保住乌金不被战乱所害,但也只是尽力而已,最后的结果,谁也不能保证。
但是他跟乌勒的这笔帐,是一定要算的。
蔡敢摸了一把刚硬的络腮胡,眼底满是激赏,大手正欲往肩膀上拍下,突然想到什么,改为拍拍他的后背。“好样的,就凭这股气势,我们一定可以把西郎踩在脚下!”
……
诺敏跟裴九在京城转了圈,诺敏看什么都觉得稀奇,两人旁若无人地在京城最繁华的街巷里逛了好几圈。
裴九大步跟上她,跟着她走了许久,到最后连自己都双腿发软,无奈地笑道。“以前不知道你这么喜欢逛街……”
纵然是换了一具身体,诺敏走路的姿态还是没有改变,脚下生风,颇为潇洒,仪态风流,跟那些路上走路莲步轻摇的姑娘们截然不同,一大步就足够人家迈个三四步的。
她头戴锥帽,帽子下面垂着黑色面纱,倒是不曾惹来过多注目,毕竟如今的京城,不乏有其他国家的商人,甚至还有面目深邃的异族人,因此,对于形形色色的面貌,百姓也已经见怪不怪,视若无睹了。
“过去我只对领兵打仗有兴趣,在你眼里,完全像个男人婆吧,根本就不像女人。”诺敏站在一家老字号的胭脂水粉铺子里,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胭脂,心中啧啧称奇,但脸上却颇有些漫不经心,故意说的不以为然。
裴九没说什么,但不可否认,过于年轻的自己,的确没觉得诺敏身上有多少女人味,她家中父兄从小把她当成男孩养,草原儿女本就不拘小节,再加上她多年在军营中,如何能跟中原那些养在深闺中的柔弱女子相提并论?!
他印象中,从未看到过诺敏涂抹脂粉的样子,平心而论,诺敏长相不差,只是她身为女将军,豪气惯了,身边也没有人帮她打点,她不是穿朝服就是穿盔甲,休沐的时间,往往一身劲装打扮,恐怕连发髻怎么梳都不懂,又怎么会静心装扮自己?
当年年轻的赫连寻,在披上龙袍之后,觉得那些娇美如花的女子才是他心中所爱,因为她们跟草原女子截然不同,她们精致美丽,一个个宛若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温言软语,善解人意,的确蒙蔽了他的眼,让他误以为自己要的,就是那样的人。
再见到诺敏,除了惊喜之外,龙厉还大发慈悲地愿意让他们单独相处七天,他们心知肚明,这七天,是他们的最后。他们从未如此交谈过,甚至,他发现自己从未跟诺敏一道逛过街。
她身上有着武将的责任,因此,直到三十五岁死在某一夜,她短短的人生之中,错过了太多平常女子可以拥有的一切,但这样的女人,却一次次在征战东西中出生入死,没有像她这样的武将的无私和勇敢,又何来金雁王朝?
他又何曾在这些别人看不到的细节上,真正体会惋惜过诺敏为了国家牺牲掉的那么多身为女人的权利?
他还有什么脸面嫌弃诺敏的不加修饰,不修边幅,没有女人味?
在军营中陷阵杀敌的时候,十天半月都洗不了一个澡,甚至可能因为一场突袭,脸都来不及洗,睡觉都不能脱下盔甲,随意找个地方躺着就算是睡觉了,日子过的粗糙,但是,如今回想,却别有一番滋味。
他见过诺敏最邋遢糟糕的模样,而她也见过他最狼狈不堪的姿态,即便如此,在军营中的那几年,依旧在他的记忆里,不曾褪色。
而这些……是他从来不曾告诉诺敏的。
“你喜欢哪个?不,多选几盒。”裴九从思绪中抽离,手忙脚乱地拿起两盒胭脂,放在诺敏的面纱前比对。
“你知道,我向来不涂这些的。”诺敏笑了笑,他们只有短短七天的时间,过去的不愉快,她早已抛之脑后,她不想在一百多年后好不容易再活一次,还要跟赫连寻翻旧帐。
“我想送你,你不要?不是为了取悦任何人,只是为了自己喜欢。”裴九的表情突然有些狭促,似乎为了解释自己的用意,免得她误会自己是嫌弃她没有女人味,才给她买胭脂水粉。
诺敏但笑不语,饶有兴味地看向面前的年轻男人,自己跟秦长安的长相神韵至少还有五六分的相似,但裴九跟当年的赫连寻,是从头到脚完全没有半点相像的男人。裴九身材高瘦,长相也偏斯文,而且没有半点武艺。但赫连寻不同,是土生土长的草原硬汉,虽然年纪比她小,还顶着一张娃娃脸,但是那股霸气却是能够抵过年纪的差异。
唯独,她却能透过眼神,看出赫连寻的模样,多么神奇呵。
现在,他是在害羞吗?!这个比自己小上十岁的男人,分明她连他穿着开裆裤的样子都见过,身为青葱少年的时候,她也不曾忘记,唯独她不记得,他对自己流露过害羞郝然的一面。
当然,在她离开人世之后,他还是有了后妃和子嗣,否则,金雁王朝早已易主了。
因此,他终究还是跟那个曾经跟自己一道在草原上的少年不一样了,他有过女人,也知道如何讨好女人……
想到此处,她的眼神微微一黯,将胭脂盒放回原位。“这些东西你送别人吧,老娘不要。”
裴九心中万分尴尬,他的确有后妃,但是对后妃们的赏赐都是教给宫中礼官,按照规矩去准备,他根本没有为任何后妃亲手挑选过礼物,哪怕是一根发簪。
但是,他知道这是诺敏不得不在意的,诺敏一辈子从未有过男人,到死前都是清清白白,不曾嫁人。
诺敏必然是生气了,一旦她生气,口头禅便是“老娘”,此刻,她一定厌恶他的过去,甩脸走人了。
他见诺敏已经板着脸走了出去,他却握着手里的两盒胭脂,掏出一锭银子急急忙忙地甩给掌柜,飞也似的追了上去。
“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没为女人挑选过礼物,敏敏。”他耳根发红,把两盒胭脂往她手里一塞,也不管她情不情愿。“这两盒颜色好看,适合你。如果你实在不喜欢,就丢了。”
诺敏难掩诧异,心里冒出一连串从未有过的奇怪情愫,忍不住打趣。“你说的,不心疼?”
“不心疼,我有银子,就算要养你一辈子也可以。”裴九忍不住心中的澎湃,急着表态,宛若一个对男女之情懵懵懂懂的少年,容易激动,理智全无。
诺敏的嘴角微微上扬,锥帽下垂着的黑色面纱之后,神态竟然有些吊儿郎当。“不是说在青天监当个七品官吗?俸禄很多啊,那我丢了啊,别后悔。”
话音未落,她就抬起手,他张开嘴,刚想说什么,已经看到她把东西丢了,胭脂盒甚至早就不知道丢到那个角落去了。
他叹了口气,心里有些失落,却又怪不了什么。
诺敏本来就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但两盒胭脂的确不是他随手拿的,虽然不值多少钱,但他已经在心里想着,诺敏若是抹上了,一定很好看。
仿佛被丢掉的,不只是两盒胭脂水粉,而是他等待多年的一颗心,他就是免不了淡淡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