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管自然不敢说什么,带着手下的小太监们退到不远处,等候片刻,反正等进了库房之后,皇上也会挑选部分赏赐送到栖凤宫,迟早是给皇后的。
秦长安平静地垂下眼,南阳送来的宝物,一部分金银,一部分稻米水果,除此之外,还有琥珀,大部分东西,是进了国库。但属国的上位者,会额外准备一点专程赠送给元国的国君,算是一点小心意。至于送什么,就要看对方的眼光和想法了。
南阳的礼物,是一些琥珀制成的日常摆设和首饰,一年前,正是温如意想出这个办法,用琥珀来代替一部分的稻米,减轻百姓身上的负担。
每一个琥珀饰品,都极为精致美丽,但她却没有伸手拾起,细细观察。
倒是有一样东西,吸引了她的视线,是一个卷轴,看上去是一副书画作品。
她只是眼神停下,翡翠就知道自己的主子在想写什么,弯腰捡起这一个画轴,轻声说。“娘娘,要解开吗?”
“好,我看看。”
解开了画轴上的红线,白银跟翡翠把画卷展开来,那是一副山水丹青,布局很大,画作约莫有一张屏风那么大小。远处一方可见乡野村落,袅袅炊烟,趴在草地上的三两顽童,天朗气清,白鹭站在水中,另一方可见热闹的街巷一角,车水马龙,天桥上人来人往,仿佛还能听得到那些小贩子的吆喝声。
这幅画,用山水隔开了乡野和城市,一动一静,一清幽一喧闹,这样的对比,反而烘托出截然相反的人间百态。这幅画作,可见想当耗费心血,哪怕是一个小小的顽童,哪怕是天桥上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五官表情都是鲜活的,可见画师的功底深不可测。
这一幅画的左上角,提名为四个字——“盛世长安”,落款为无棱子。
秦长安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一幅好画,更别提无棱子是很有名的画师,被誉为“画仙”,他的画作,多半都是山水画,寓意高远,宁静致远,胜在意境太美,犹如人间仙境,引人入胜。而这幅画,天地和人和谐相处,当真是精品中的精品。
无论是画中的景象,还是无棱子的这个画作名字,全都很适合上位者收藏。毕竟,谁不希望自己的国家国泰平安,成为史书记载中的盛世?
看到这一幅画,心里的五味陈杂,竟然奇迹般地被安抚了,她知道南阳只有一个人,会想到挑选这幅画作送到金雁王朝来,那就是温如意。
无论什么朝代,无论有多繁荣昌盛,锦绣江山下,并非就没有悲剧,并非就没有无辜之人会被牺牲,只要时间久了,是否也就可以漠视不理,麻木不仁了?
她苦苦一笑,沉心静气地说。“收起来吧。”
“是,娘娘。”
“娘娘,我们还去尚衣坊么?”
“去啊,难得我想做两件新衣裳。”她此刻还是不想回到栖凤宫去,跟龙厉大眼瞪小眼,不如在平日不在乎的事情上,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再走了一段路,巧遇刚从御膳房回来的明云,三个女人顺便把明云也拉上了,浩浩荡荡赶去尚衣坊的时候,尚衣坊内的总管嬷嬷的下巴都合不上了。
先挑了她中意的绸缎料子,当裁缝师傅量了她如今的身材尺寸,问她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交代,秦长安当真沉默,若有所思起来。
自打进宫一年来,她多半都是穿的中规中矩的宫装,但是宫装华丽是一面,却稍显繁复,她的内心,还是更想穿走路有风的劲装,但是深宫之中,总是可以抹杀一个人的许多真实的爱好。
但她突然想要改变点什么,哪怕是一时冲动也好,突发奇想也罢,她就是想要改变一点东西。
红唇上扬,嗓音清冷平和:“本宫想做两套穿起来更方便的冬衣——”
此言一出,老师傅开始犯难了,后妃的衣裳他做了二十多年了,一向都是有规定的样式,春夏秋冬也有不一样的风格,因此他做的时候只讲究工艺,完全不考虑样式。
当然,一国之母皇后的衣裳是最华美端庄的,做工也最为复杂,有的宠妃会喜欢在衣裳上做一些小小的巧思,但那些多半是在台面下的,为了吸引帝王心,当皇后的从来不屑做这些。
但堂堂皇后突然来到尚衣坊,到底是要给自己出什么难题?宫里除了皇后,可没有其他后妃啊,而且冬衣往往为了御寒,不如夏装轻薄,可以凸显婀娜身材,还能如何改造?!
“本宫想要这样的外衣,对襟长褂那样的棉袍,表面可以用绸缎,袖口微收,不用做广袖,不便于做事……”秦长安滔滔不绝,老师傅渐渐开始额头冒汗,一边擦一边倾听,脸色变得跟白纸一样。
听完了,老师傅还是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就在此刻,明云柔软的声音飘了过来。“娘娘,要不我稍稍画上两笔,您看看是不是这样子,如果是,让老师傅照着做就成了。”
她笑着点头:“这个法子不错。”免得鸡同鸭讲,省了她不少口水。
文房四宝很快送来,明云正襟危坐,宛如学堂里的女学生,平日里她说话有些温吞,做事很认真,但秦长安从未见明云动过笔,但想来尚书府的庶女,至少不该是大字不识的。
很快,一幅画就画好了,一个女子跃然纸上,令人惊奇的是,女子身上的宝蓝色缎面袍子,跟秦长安想象中的几乎一模一样。
“你的画工还不错,人像虽然一般,但衣服饰物倒是画的很精美啊。”秦长安不禁对明云露出激赏的表情,双手自然而然地搭在明云的肩膀上,越看越喜欢。
明云不好意思地一笑:“不怕娘娘笑话,小时候家中姨娘也是喜欢将我打扮的花枝招展,常常给我买很多华服美饰。我的才学很普通,琴棋书画都只懂得一些皮毛,唯独那些衣裳的样式或者刺绣的花样,我挺喜欢的,而且看了一眼就能过目不忘,或许因为爱美之心,因为喜欢,也就画的好了。”
“怪不得,我看你画画的架势,可不是一两日的功底。”
“有时候,为了一件独一无二的衣裳,生怕裁缝师傅做不出我要的那种样子,我还会花上几天工夫画下来,这样一来,他们省心省力,我也不用跟裁缝多花口舌……唉,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娘娘。”她话锋一转,柔声问道。“您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地方要改的?”
“挺好的,就照这个样子做。”秦长安下颚一点,很满意了。
老师傅接了过去,很快就明白皇后娘娘想要什么款式的冬衣,虽然跟往日的坎肩宽裙截然不同,但的确很方便穿脱,从上到下都可以起到御寒的功用,他本以为娘娘是想要一些更精美花俏的衣裳,原来跟自己背道而驰,的确是为了实用……他们的皇后,的确异于常人啊,不像是一般女子。
在回去栖凤宫的路上,秦长安突然转过头,朝着明云问道。“明云,你这个才能真不错,我就说了一遍,你就能画的这么精准,我想到一个营生,很适合你。”
“营生?”
“做你平日里喜欢的事,还能赚银子养家,不好么?”秦长安抬了抬眉,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当然,如果你不想,也可以安心地当陆统领的夫人,相夫教子。选择在你,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牵线。”
明云的眼神一亮,清秀雅致的小脸上,浮现了淡淡的喜悦,自从她主动答应陆青铜的求亲之后,她也想为这个家庭,贡献一份力。再说了,秦长安说的没错,这勉强称得上是她的一技之长,有人看中这样的小小才华,还能赚钱,有什么不好?以后成亲之后,府上还要添一些下人,她还会有孩子,多的是花钱的地方呢,光靠陆大人的俸禄,这怎么成?
秦长安对她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不但是救了她的一条命,也彻底扭转了她年少时候的荒唐生活方式。姨娘爱美又虚荣,花钱如流水,长大后她才不得不承认,爹之所以会在晚年贪污,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姨娘。
因此,她不想成为第二个姨娘,不管陆大人有多少俸禄,她也不能随意花钱,如果她也能挣钱,就能存下更多的银子,才能保证家里怎么都不会有家徒四壁、捉襟见肘的一日。
当然,她这么想,完全忘记了陆大人是娘娘的兄长,再怎么也不可能有贫困落魄的时候。
“多谢娘娘。”她竖起耳朵,仔细听下去,如今她在宫里,还能领着宫女的月钱,出嫁后她马上能因为娘娘的关系而接到活儿,她怎么也不敢搞砸。
“不过,你画的衣服,可能有些特别。”秦长安露出一抹讳莫如深的笑意。
上个月,冯珊珊跟她报备了一件事,她无意中结识了彩凤馆的水老板,彩凤馆的那些衣裳实在太美,风月阁的姑娘们穿上了一个个宛若天仙,因此打算跟彩凤馆长期合作。
不过水老板正在犯难,店铺开了一家又一家,如今需要再找几个能干的手下,不过水老板是个有点脾气的,而且彩凤馆独此一家别无分店,靠的就是水老板独特的眼光,能将那些女子在闺房里穿的衣裳做的格外迷人,她要的人,除了乖巧听话,还要保守秘密。先前有人将彩凤馆的一件打样的薄纱裙拿出去卖了高价,害的街上很多成衣铺子都有雷同的款式,水老板损失不少,因此,对选人上面更加严苛。
水老板跟冯珊珊聊得投机,慷慨大方地放话,冯珊珊人脉很广,认识的能人不少,只要冯珊珊帮她介绍一个好用的帮手,以后风月阁的生意,市面上价格的七成就能成交,而且,只要她彩凤馆的水老板还活着,这个承诺没有期限。
若不是刚才明云在自己面前露了一手,她也想不到身边还有个深藏不露的姑娘,很适合当水老板的帮手。
只不过,彩凤馆的某些女子衣裳,是为了闺房情趣所做,有的若隐若现,有的妖娆妩媚,有的则相当露骨……
她担心的是,以二哥那副木头脑袋,如果成亲后还是只会拉着明云一道做木雕的话,什么时候才能有孩子?再者,二哥过去的惨痛经历,她并不确定当真对他成亲后就没有半点坏的影响,毕竟一个男人曾经被几个男人轮虐,他若是对房事有半点抗拒,明云嫁过去也不会幸福。
无法从二哥这边下手,只能稍稍养大明云的胆子,平日里她去帮彩凤馆的水老板打下手,赚点零花钱还是小事,若能被水老板培养出情趣来,也算是造福二哥了。
没办法,她就是操心的命啊。
一个木头再加上一个小羔羊,如果谁都不主动的话,洞房花烛夜可怎么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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