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松了手,俊美的脸皮上依旧没有太多喜怒,转过脸去,不想让人看到他眼底复杂的情绪。
冷漠至极的嗓音从风中飘了过来:“最好你没胆子说谎,否则,朕迟早让人拔了你的舌头。”
小夕面色一白,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他小时候在巫族里无法无天惯了,是个小霸王,可就没见过外面的人这么可怕,他的舌头可是很有用!
龙厉离开的脚步,越来越快,一直以来,他对秦长安身上的符文,抱着担心顾虑的想法,一颗心从来就不曾真正地放下。
会不会……是他的方向不对?
他认定那些符文跟转生咒有关,而转生咒让他险些失去了挚爱,因此,转生咒是不好的,咒文自然也是不好的,必定对秦长安有害……有没有一个可能,那些咒文,是咒术用另一种方式消失留下的某种见证,而正如小夕所说,咒术并非是恶的,转生咒也是如此。诺敏进了秦长安的身子后又消失,转生咒终结的方法不一样了,会不会也产生截然不同的结果?金刚锥上的符文不见了,却深深地烙印在秦长安的身体里,也许不是对她的束缚或诅咒,而是……另一种守护?!
孙武的困惑,他的多疑,全都在一瞬间,豁然开朗。
转生咒破除后,秦长安的身上,就有了细微的变化——
当她对他愤怒不快的时候,身体本能地抗拒他,因此,当他试图拉回她的时候,才会被烫了下,那是符文的警告。
当孙武的鞭子挥舞向秦长安的时候,孙武其实本来是做做样子,会在中途抽回来,但因为秦长安的身体感受到了危险,就算孙武没有收回来,那一鞭子也不可能打上秦长安,那是符文的保卫。
从黄昏到天黑,龙厉没来由地想起北漠神官徐睿对于秦长安命格的断言,那一句话,很简单,却又十分深奥。
凤凰天女,遗世独立。
前面半句,是寓意着她跟诺敏之间的牵连吗?亦或是象征秦长安迟早会当皇后的宿命所归?那么,如今已经实现了。
而后面半句话,是龙厉迟迟无法参透的,这句话总是令他有种不详的预感。遗世独立,表面上说的是不与浊世为伍,超俗而出众,跟秦长安的性情的确符合。是否还有一个原因,是指秦长安的身子已经跟普通人不一样了,不单是药人,更是在转生咒下幸存之人,神魂跟身体曾经被分割开来,相当于被净化过,重生过……焕然一新过?!
因此,她不会变弱,相反,会变得越来越强大?!
他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她的命格早已注定,她绝不会被诺敏取而代之,相反,她完全有能力吞噬转生咒,将转生咒的力量注入自己的体内,为自己所用?!转生咒和离开的诺敏,全都会成为另一股无形的保护壳,消融在她的血肉和神魂中,保护她一辈子!
如果一切成真,那该多好!
夜幕降临,他独自坐在椅子内,不知是太欣喜还是太激动,他感觉到全身都不对劲,莫名其妙地从心口涌出来,不断向外扩散到四肢百骸,甚至是每一寸肌肤皮肉都感受到的疼痛。
……
周奉严回京的那天,是十二月底,京城下了一场小雪。
秦长安早早地就在京城以前师父住过的下榻别院等候,身披橘色斗篷,周遭滚着一圈白色绒毛,头发挽成寻常人家少妇的样式,只用几只素雅的金钗固定住,双手交握在小腹前,望向京城的城门方向。
“娘娘,您不如到屋子里去等吧,外面太冷了。”翡翠站在她的身侧,撑着一把红色的大伞,细碎的雪花从阴沉的天际飘下来,撒在伞面,很快融化成水珠。
“我不觉得冷。”她微微一笑,过去她有些怕冷,屋子里总是要搁着两个暖炉,抑或习惯了身边能有一个人形暖炉,才能一觉到天亮。
但奇怪的是,生完龙凤胎,做完月子后,今年的冬天比往年还要更冷些,她却不再觉得冬日难熬,甚至不必把自己包裹成粽子,也能觉得满满当当的血气在体内流窜。明明她因为诺敏铁了心离开,心口受伤,元气大伤,但身子复原的速度,远超自己的想象。
此刻在飘雪,她站了小半个时辰,但手脚依旧是温暖的,学医多年,她绝不会肤浅地认为是自己在宫里月子做得太好,身体就有了这么惊人的变化。
她已经是第二胎了,对于生孩子的经验,怎么也比第一胎来的丰富,因此,思前想后,都觉得跟转生咒有关……当然,还有一件事,也颇为古怪。
她佩戴在脖子里的驭灵珠,原本是浅白的颜色,但有一回沐浴过后,她坐在镜子前梳头的时候,不经意发现,珠子变成了金色,闪烁着淡淡的烛光,宛若一颗金珍珠。
或许是因为诺敏曾经占据了她的身体,那短短七八天,一具身体,却同时容纳着两个不同的神魂。若是其他人,自己的魂魄被驱逐之后,根本无法回到身体了吧,哪怕诺敏最终决定离开,都是一样的结果,她的身体会变成一个空洞的躯壳。
她之所以能够安全地存活在跟陆家一模一样的梦境里,长达八天之久,没有被诺敏的神魂压制,也不曾被反噬,最后能安然无恙地重新跟身体融为一体,多亏了这颗珠子吧。它绑在自己的脖子上,同样的,它也绑住了自己的灵魂,不让自己迷失,不让自己沉睡太久。
这一生,她遭遇过的神奇的经历,比一般人比起来,太多太多。
三天前,她才知道一个消息,裴九突然辞官,而龙厉也答应了,但消息传到她耳畔的时候,裴九已经独自一人离开京城,谁也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他甚至没有给任何人留下只字片语,就这么不告而别,唯有秦长安想,他恐怕是真的远离京城这个伤心地了。
身为太祖皇帝的赫连寻,自从在京城建都之后,在京城生活了四十多年,直到老,直到死,最终埋在皇陵。
京城给了他帝王的荣耀和权势,但同时,他失去了年少时候在草原上策马奔腾的快意和自由,这个地方他太熟悉,却也太沉重了。
这一世,裴九没有权势,没有身份,但他可以用自己的双腿,走遍整个天下每一个角落,用自己的双眼,看透金雁王朝的百姓民生。
当然,她知道,有一个地方,裴九一定会第一个去。那就是当年诺敏辞去将军一职之后,把自己放逐到的那个城池,也是诺敏终生未嫁却被西郎派来的杀手残害的地方……
即便知晓裴九会出现在那里,但秦长安还是不曾刻意打听裴九的下落,他既然答应诺敏,就不会再轻易寻死,他曾经是金雁王朝的帝王,纵然孤独,也不会轻贱性命。而且,他说过,三次开天眼的机会,全部会用在金雁王朝上,如今还剩下最后一次。若是有生之年还有异象,裴九会提前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这是裴九的能力,亦是他认定的责任和使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即便裴九孑然一身,他的心里有诺敏,这回就像是两人一道上路吧,不会再跟以往一样寂寞了吧。
秦长安暗暗舒出一口气来,从思绪中抽离,时光匆匆,一年转眼又到了年关。
她跟师父已经一年多未曾照面,自打龙奕用周奉严作为要挟的对象,断了师父的手指之后,她就把师父藏的很严实。
几个月前,她答应子书子司那对兄弟,要治好金凤凰下在他们体内的毒,才把养好身体的师父再度请出山,一是她说到做到,不愿食言而肥,二是师父不见外人许久,恐怕他憋出毛病来,重新操起老行当,治病救人,有助于他忘记断指的痛苦。
盼了数月,周奉严把两兄弟的毒解了,了了一桩心事,他们师徒俩总算也能见面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一辆青灰色马车渐渐闯入了秦长安的视野,车前跟车夫并肩坐着的便是她早早派去城门等候的白银,远远地就跟秦长安挥手示意。
马车终于停下,从车内走出一个长者,双鬓早已发白,一套毫无纹路的灰色长身棉袍,那张相貌平平的面容也略显沧桑,但是看上去很是正派,此人,正是年过五旬的周奉严。
“师父!”秦长安笑着走前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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