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名字被人叫起,十一娘的身子下意识顿住,往发声处看去。
轿子不远处,站着一高一矮两人,高的那人眉眼微挑,凤眸狭长,薄唇轻抿,不笑时自有一股魅惑风情;矮的那人容颜稚嫩,刚脱了变声期的嗓子还带着些微的沙哑,双眸凝视着她,漂亮的五官带着显而易见的怒火!
看到十一娘回头,他哼了一声,大踏步朝她走了过来。
十一娘蹙眉,一品香的大老板,千金台的庄家小厮,怎么会那么巧,恰好在这里碰上?!
薛烨下意识上前一步,挡在十一娘身前。
矮个少年眉头一蹙,停下脚步,上下左右打量了薛烨一圈,问十一娘,“慕青,这是你家小厮?”
说完,自己先摇了头,“没见过谁家小厮比主子穿的还光鲜的!难道……”他的眼睛蓦然一亮,往旁边歪了歪头,看着十一娘贼兮兮道,“是你的姘头?”
薛烨的目光瞬间冷下来,正要动作,身后的十一娘突然出手,一掌带着劲风打向矮个少年,矮个少年哎哟一声,被打的往后倒退几步,抬手指着十一娘就道,“喂,臭丫头,你……”矮个少年还未把话说完,一只修长的手已摁住他的肩膀拦住了他剩下的话,“子宴,不得无礼。”
十一娘顺着男人的手往上看,正看到男人浅浅一笑,发丝飞扬,“慕姑娘,京城一别,姑娘可还好?”
“顾老板。”十一娘收了手,点头致意。
苏长亭点头,与男子示意,“顾老板。”
顾子洲笑,“竟然这样巧,在这里也能碰到慕姑娘。”
薛烨眸色冷然,一脸敌意的防备着二人。
顾子洲的目光在触及薛烨清冷俊玉的面容时,背负在身后的左手蓦然紧了一紧,笑道,“舍弟说话直爽,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这位小兄弟莫怪。”
薛烨点了点头,神色并妹因顾子洲表现出来的善意而松动分毫。
轿内的元娘听到外面动静,以为是十一娘认识的人,想下轿打声招呼,不想十一娘拽着车帘不松手,“两位若是无事,我们要走了。”
说罢,也不待二人出声,朝顾子洲点了点头,“告辞。”
顾子洲身边的顾子宴哎哎两声,十一娘已无视他与苏长亭和薛烨低语几句,钻入了马车中,吩咐人赶了马车走。
苏长亭与兄弟二人抱拳告辞,和薛烨骑了马,一左一右护着马车。
顾子宴还要去拦马车,被顾子洲伸手拽住,“心急吃不得热豆腐。”
“谁要吃热豆腐,我要跟那丫头再赌十把,把她从我手里赢走的银子再吐回来!”顾子宴哼了一声。
顾子洲轻笑着摇头,“你就不怕那丫头再连赢你十把?”
“呸!呸!呸!你是我大哥还是她大哥?!说话都不知道向着我的?我说我这次绝对不会输!”顾子宴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朝不远处的小厮招手,“把爷的乌骓牵来!”
“这艘船上坐的是莫家当铺的莫守谆与宋家药行的宋颜,你这次既然跟我来了江淮,就与他们打个照面,认识认识!”顾子洲看着顾子宴,很有些家有小孩很头疼的模样。
顾子宴瞧见正远远走来的两个人,撇了撇嘴,“有大哥在就行了,我对做生意没兴趣!”
说罢,伸手拉过小厮前来的一匹毛色乌黑蹭亮的马,翻身而上,垂眸朝顾子洲咧了个大大的笑脸,“大哥,能者多劳,咱们家的生意就交给你了,我先走一步!”
他抬手扬鞭,在马屁股上轻轻甩了一鞭,马儿扬声嘶啼,飞弦一般狂奔而去,所经之处扬起阵阵尘土。
顾子洲无奈的叹一口气,吩咐身边的人,“跟着二少爷,别让他出事!”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也别让他鲁莽行事坏了事!”
小厮应声,转身而去。
红月上前一步,看着而是步开外的莫守谆与宋颜,压低声音与顾子洲道,“少爷,这两人同坐一艘船来江淮,是不是意味着……”
顾子洲淡淡看她一眼,红月立时顿住声音,后退两步,敛裾垂首,安静的立在顾子洲右后方。
“顾老板。”宋颜与莫守谆抱拳笑着打招呼。
“莫老板,宋公子。”顾子洲含笑抱拳,美目掠过二人身后的船,疑惑的问道,“二位这是……”
莫守谆笑了笑,轻描淡写道,“我与宋公子同是清水人,赶的巧了就一起来了。顾老板是从京城而来?”
顾子洲摇头,“中途去办了点事,并不是从京城而来。还没恭喜宋家药行的黑玉膏被内侍选中成了皇家之物,宋家这次定是赚得盆钵满金,真是可喜可贺。”
顾子洲面上盈着浅浅的笑,让人看不出他说这话究竟什么用意。
宋颜点头,淡淡一笑,“承蒙皇家看得上,宋家怎敢讨皇家便宜,有皇商这项荣誉已经足够了,上贡给皇家的黑玉膏不过是赚了工人的工钱够本而已。”
顾子洲笑,转而与莫守谆道,“听说莫老板是四处寻矿产,不知道顾某可有能帮的上忙的地方?”
莫守谆心下一凛,面上却分毫未露,反而哈哈大笑,“顾老板的朋友遍布大江南北,能得顾老板帮忙莫某可是捡了天大的便宜,不过是杀鸡焉用宰牛刀,顾老板这话我记下了,哪日有需要顾老板帮忙的地方,还请不要推辞啊!”
顾子洲一怔,眉头一蹙,眨眼即逝,“哈哈……自然。”
三人说话,滴水不漏,顾子洲笑,莫守谆笑,宋颜也笑。
等二人走远,顾子洲才紧蹙了眉头,揣摩莫守谆的用意,红月在一旁出声道,“少爷,这两人的心眼太活泛了,您要小心才是。”
“心眼活泛也胜过与虎谋皮,朝不保夕!莫守谆不是要找长石吗?”顾子洲一手托肘,修长白皙的手指在略显削尖的下巴处来回摩挲。
红月点头,目露困惑。
顾子洲轻笑,收了手,对红月道,“去,通知人把长石的下落透露给莫守谆,不管他开多少价,一口咬死了要一成股!”
“少爷,您这是……”红月越发不解,他们好不容易找到的,怎么能这样便宜莫守谆!
顾子洲侧眸看她,好看的容颜重新恢复妖冶,满目笑意,“别小看这一成利,说不定能给我们意外的惊喜!”
即使看了这么多年,红月依旧被自家少爷的俊美容颜晃的恍惚了一瞬,清醒后立时垂眸,稳定心神,应声道,“是。”
顾子洲抬手吹了声口哨,不远处一声马儿嘶鸣,叫嚣着朝顾子洲冲来,毛色红似火,马身无马鞍束缚,一双眸子冷傲不驯,扬起的马蹄就要踩上顾子洲,红月脸色大变,厉声大喝,“赤焰!”
马儿蓦然转了个方向,马蹄重重踏在顾子洲身侧的地上,惊起尘土飞扬。它傲然仰头嘶鸣,鼻头喷出火气,吐在顾子洲脸上。
红月气的脸色铁青,“你再这么桀骜,小心爷把你剁了喂狗!”
“剁了喂狗多可惜,先找匹汗血宝马与它配种,生了后代再杀不迟!”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飞扬的尘土中走来一身锦衣华服的青年男子,发以冠玉束之,眉目清朗,一身尊贵之气。
顾子洲一见来人,快走几步就要行礼,被青年男子一把托住,“子洲,你跟我还这般生疏?可是该罚酒三杯!”
“四……”
“四什么四,叫我林珏!”青年男子拍了拍顾子洲的肩膀,“走,我在飘香阁为你准备了一桌酒席接风,可是诓了某人珍藏了五十年的女儿红,今日咱们不醉不归!”
顾子洲笑,“那他不得被曹叔骂个狗血喷头?”
青年男子哈哈大笑,很是爽朗,“不管不管,挨骂的是他,享受的可是我们!”话落,翻身上马。
顾子洲也笑着翻身上马。
两人率先驰马而去,十几匹马跟在身后扬起一片尘土飞扬,红月微蹙了蹙眉,伸手牵过自己的马,简单吩咐了来接人的管事几句,骑着马追了上去。
码头一时间烟嚣不断,不少人驻足看着十几骑飞驰而去。
……
彼时,十一娘、薛烨与元娘等人已被苏长亭送去了莫守谆事先置办好的宅子,一众丫鬟婆子等在大门口,见马车停下,立刻有小厮跑过来放了台阶梯,丫鬟上前掀了车帘,笑着请二人下马车,“大小姐,十一小姐。”
众人跟着唤,“大小姐,十一小姐。”
十一娘微微蹙眉,扶着元娘进了待客处。
有一个眉眼精明的婆子来请示,“大小姐,十一小姐,下人们都在外面候着,要给新主子磕头。”
给她们磕头?这宅子不是三姨夫的吗?
十一娘看苏长亭,苏长亭笑着解释,“东家说这宅子算是他送给大小姐的陪嫁,宅子外院请了管事,内院请了管事嬷嬷,一应事宜都有人打理,请两位表小姐放心住下!”
闻言,元娘有些惶恐,“这怎么能行?三姨夫能收留我们来江淮,已是天大的恩情,怎能平白无故收这么大一座宅子?!十一娘,咱们不能要……”
十一娘却笑着拍了元娘的手,对苏长亭笑道,“劳苏掌柜费心,一事不烦二主,我大姐身怀有孕,不知……”
苏长亭看也不看一旁涨红了脸的元娘,温和的笑着,“十一表小姐放心,稳婆、大夫都已经请好了,就在后院。专门伺候月子的媳妇子已约好,会提前两个月入宅子,宅子里的人除去稳婆和大夫签的都是死契,两位表小姐但凡有用着不顺心的,打杀都不用顾虑!”
这是怕别人知道她大姐未婚先孕传了出去会引来祸端,特意买了死契的奴仆,让那些人即使知道了主家的辛密为着自家性命也绝不敢往外传,但凡敢动心思的,直接打死了事,杀鸡儆猴!
十一娘了然的点头,侧首去看元娘。
元娘在温府呆过一年,自然清楚苏长亭话中的意思,面色有几分不知所措,手在触及微隆起的腹部时,神色瞬间坚毅起来,深吸一口气,朝十一娘重重点头。
十一娘就笑。
进来问话的婆子脸色有几分苍白,垂下的余光在看到一脸秀气温柔的大小姐抚摸腹部变了的脸色时,紧紧抿住了嘴唇。
十一娘掠到婆子的神色,暗暗点了点头,是个聪明人。
那边,苏长亭已笑着指了那婆子说话,“这婆子姓李,曾在官宦人家当差,最是清楚规矩礼仪,宅子里的丫头都是她在调教,两位小姐有什么不明白的,也可以问她。”
“李妈妈。”十一娘浅笑。
李妈妈立时噗通跪地,连声道不敢,“老奴贱命一条,多亏大小姐和十一小姐收留,以后定好好伺候两位小姐,绝不敢有二心。”
十一娘朝元娘使了个眼色,元娘张了张嘴,笑道,“妈妈快请起,以后都是一家人,我们仰仗妈妈的地方还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