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十一娘蹙眉。
八娘撇嘴道,“那人手脚不干净!”
十一娘去看绘春,绘春补充道,“奶娘每日的吃食都是老爷得了大夫的吩咐亲自拟定的,吃什么吃多少都是有定数的,那奶娘却省下一半的饭菜拿回了家,自己的奶水不足,害哥儿好几天都吃不饱,哭闹不休。老爷和太太心疼小少爷,查了才知道这回事,本来想着那奶娘也是个有心的,就说让他们一家都进府当差,谁知道她见老爷太太好说话,竟把她家七大姑八大姨的都弄进了府,足有十几口子人,还个个说自己身子弱,只求老爷太太发慈悲给他们轻省的活计赏口饭吃就成,太太气恨了,干脆把他们一家子都撵了,自己喂小少爷。”
十一娘奇怪的看绘春,绘春看了十一娘一眼,“姑娘不是老嫌奴婢说话太少,没有感情吗?奴婢跟我们家太太学了好些日子了……”
十一娘扭头看了眼八娘,低声嘟囔了一句,“果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死丫头,你叽里咕噜编排我什么……”八娘叫着扑过来,一把将十一娘压到了临窗的美人榻上,去挠她的咯吱窝,“看你还敢不敢?敢不敢……”
十一娘哎哟哎哟的叫着,一边求饶,“好姐姐,我再不敢了……”
姐妹笑闹,小床里配合着发出啊啊的叫声,绘春抿着唇低头笑。
日光斜进来,满地金黄,一屋子的热闹温馨……
玩闹半响,十一娘在八娘那用了晚饭,喊绘春出来送她,路上小声将研夏的事说了,叮嘱绘春,“八娘心直,藏不住事,你帮她多留心一些,发现可疑之人及时跟我说,我来找李书文商量。”
绘春点头,“好。”
十一娘笑了笑,嗯了一声。
绘春又道,“姑娘身边岂不是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了?要不要奴婢踅摸两个伶俐的给姑娘使唤……”
“不用了,现在正是是非多的时候,身边没人我反而更能放开手脚。”十一娘笑道,随即又郑重道,“八姐这里就交给你了。”
绘春神情严肃,“姑娘放心,奴婢晓得轻重。”
十一娘颔首。
回到将军府,十一娘就提笔写了信,令风月门的人送去给顾子洲。
……
五月中旬,边关押解的犯人,北周大将呼延鲁与呼延廷父子抵达京城,由慎刑司收压在慎刑司的天牢。
当日,就有三波人想见呼延父子二人。
两波明路,是三皇子与六皇子的人。
一波暗路,是慕家的人。
却谁也没有见到呼延鲁与呼延廷父子二人。
第二日,顺平帝在大殿之上说了此事,三皇子与六皇子闹了个没脸。
慕家老爷子神色莫测,慕家二老爷与慕家三老爷面面相觑,慕家三老爷道,“大哥,你说顺平帝这是想干什么?玩我们呢?”
“他,可不是当年那个跟在我们屁股后面追着叫哥哥的奶娃子了!”慕家老爷子声音平淡,没有半分波澜,一双眸子更是平静的看着高高在上的慕家列祖牌位,吩咐慕家二老爷与慕家三老爷,“传令下去,谁也不许轻举妄动,既已打草惊蛇,且先看看这蛇预备如何?”
慕家二老爷与慕家三老爷对视一眼,慕家二老爷开口道,“可是大哥……”
慕家老爷子闭上了眼,手指轻轻敲着太师椅的把手,淡声道,“没有什么可是,听我的就是了。”
慕家二老爷闭上了嘴,朝慕家三老爷摇了摇头,两人都蹙起了眉头,看向闭着眼的慕家老爷子。
三皇子一脸阴狠的瞪着出主意的谋士,声音更是阴狠,“人都没有见到,还惹的一身骚!你出的什么烂主意?!”
那谋士瑟缩一下,不敢出声,求救似的去看房谋士。
三皇子又是一记狠眼瞪过去。
半响,喘着粗气看房谋士,声音自轻柔许多,“先生,您看如今该如何?”
房谋士垂着眸子,似未听到三皇子的话,三皇子眉头紧蹙,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才见房谋士抬眸看了他一眼,叹着气道,“为今之计,唯有以静制动!”
“以静制动?”三皇子咀嚼着这四个字,眉间的紧蹙越发明显,“眼下咱们显然是招了父皇的愤怒,私下去见他国大将已是不妥,偏这个人还跟夙扶雨牵扯到通敌叛国一事上,夙扶雨又是我们的人,那呼延鲁又是……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再不动作难免……”
“三皇子稍安勿躁。呼延鲁不会自曝其短,夙扶雨又已是板上之鱼肉,怕什么?”房谋士抬了手,往下压了压,三皇子沉了气,坐回主位,看房谋士,“先生有什么高见?”
“这件事是小人的错,早该拦住三皇子,却又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却不想弄巧成拙……”房谋士在房间内踱步,边走边说,“从皇上的反应不难看出,他对三皇子与六皇子是一样的,既没有大声喧哗吵骂,也没有低调处理,却是当着文武百官给三皇子与六皇子脸色瞧,也恰恰说明一点……”
房谋士顿住脚步,看向三皇子,“在皇上心里,三皇子与六皇子的地位是平等的……”
三皇子一喜。
却听房谋士接下来说道,“这种平等怕也意味着,皇上心目中的太子人选不在六皇子那儿……”
三皇子的脸色一顿。
“……也不在三皇子这儿!”
三皇子顿时大怒。
房谋士抱拳躬身,“所以小人才有以静制动的说法。”
三皇子冷声,“什么个意思?不在本王这,不在老六那,在老五那不成?”
房谋士应,“是。”
屋内众人倒抽一口冷气。
三皇子勃然大怒。咬牙道,“你是要本王眼睁睁瞧着老五那下贱人生的贱种当皇帝,而本王天之骄子要匍匐在他的脚下?门都没有!”
房谋士很想提醒三皇子一句,你的生母也不过是宫外的一个百姓之女,并不比宫女高贵几分!却只是低垂着头,不作回答。
等三皇子再问,“还有什么?说。”
他才继续道,“皇上想把五皇子推上太子的座位,总要有一些让人信服的理由,只有边关大捷显然是不够的!”他抬眸,在三皇子的怒火中淡淡一笑,“打战历来是将军臣子的事,为君者要俱备的是本事手腕,不可缺少的是人脉势力支持者!南诏国虽强,却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的,能当太子的人,绝不能只有五皇子的两袖清风……”
三皇子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说的好!就听先生的,我们以静制动,静观其变!”
相对房谋士这一大堆的劝告才达成目标,六皇子这边显然好说话的多,几个谋士商量的结果均一致,“以不变应万变!”
任顺平帝有多少招数,他们既然上了套,就做好万全的准备,以不变应顺平帝的万变,随时调整策略。
没几日,十一娘夜入慎刑司,寻到了呼延鲁与呼延廷父子。
彼时,两人都憔悴的没了人样。
初见呼延廷时,那嚣张跋扈的模样被一路风餐露宿折磨的,满脸胡渣,一头黑发枯草一样披散着,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更是眼窝深陷,没了光彩。
见到十一娘,呼延廷没有丝毫意外,哈哈大笑,却只笑了两声便牵扯到伤口,干裂的嘴唇裂出鲜血,他伸出舌头舔了舔,朝十一娘邪肆一笑,“慕青……夏十一……我该怎么称呼你?”
“夏十一。”十一娘淡然一笑。
呼延廷忽觉没趣,背靠上墙壁,懒懒的看着她,“夏十一?这不是你的闺名吧?你娘生了十一个孩子?啧啧……真是母猪一样……嘶!夏十一,你他娘的疯了不成,这里可是大安的慎刑司!”
呼延廷抬手捂着肩膀处不停往外流血的伤口,瞪着十一娘。
十一娘的目光掠过定在墙上的箭矢,落到呼延廷身上,伸手将手腕上的袖珍箭弩往衣袖里塞了塞,才淡声道,“不过是提醒你好好说话,放心,上面没毒,死不了人。”
“呸!早该知道,你他娘的就不是个正常的女人!”呼延廷啐了一口,骂道,“谁他娘的能相信一个女人敢往战场跑……”
说着,话音一顿,将十一娘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蹙了眉头道,“夏十一,你是女人吧?”
十一娘摸了摸手腕,呼延廷立刻道,“停!算我说错话。”
十一娘松了手。
呼延廷愤愤的瞪了她一眼,“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你来干什么?”
十一娘的目光往旁边移了移,闪了一下道,“夙重华是怎么把你们父子抓起来的?”
“什么?”呼延廷不能相信的瞪着十一娘,“你说什么?”
十一娘看向他,一字一字道,“我问你,夙重华是怎么把你们父子抓起来的?”
“你大半夜的跑来慎刑司就是为了问这个?”呼延廷眼里喷火,恶狠狠的瞪着十一娘,几乎要咬牙切齿了。
十一娘淡淡的点头,“你说。”
说罢,目光在他肩头的伤口掠过,右手又抚上了左手手腕处的袖珍箭弩。
这是赤果果的威胁!
呼延廷瞪着眼前女子云淡风轻的模样,丝毫不怀疑他要是不说,那箭矢下一刻瞄准的就是自己的心口!
这个……
心肠歹毒的女人!
夙重华怎么会喜欢上这种女人?!
不!
夙重华阴险狡诈,满肚子的鬼心眼儿!
屡次三番设计陷害他们父子,让他们身边的人先是对他们父子生了罅隙,再对他们父子的命令打了折扣,才让他们父子在部署良久的战略上失去统筹地位,在军中威信一落千丈,身边没了可用之人,才这么容易被夙重华捉了来!
也不知是哪个黑心烂犊子的师傅才能教出来夙重华这样一个头发丝儿里都是算计的人!
真是积了八辈子的‘阴德’!
啊呸!
这俩人,一个心肠歹毒,一个阴险狡诈,还真他娘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十一娘转了转手腕,两道清脆的咔咔声在寂静的慎刑司响起,呼延廷认栽的瞪着她,“我受了伤,需要伤药!”
话音刚落,眼前已掠过一道白影,他伸手接住,却正是一瓶药。
扯动了伤口,呼延廷疼的抽了一口冷气,“夏十一,你故意的吧?”
“止血良药。”十一娘淡声道。
“慎刑司的饭菜我吃不习惯,我饿……唔!”呼延廷的话没有说完,嘴就被东西塞住,他一把抓下连呸几声,才发现塞进嘴里的东西是一个硕大的馒头。
呼延廷无语。
他像是这么饥不择食的人吗?
事实上,他确实饿坏了,那些押他们回来的人,一天只给一顿饭,一天只给三次水,听他老爹说上次跟着夙重华与五皇子楚乔,他是一日三顿饭,顿顿有肉吃,想什么时候喝水就什么时候喝水,闹的呼延廷很是没有脾气。
呼延廷就要有骨气的把馒头给扔还回去,忽被一直挺尸的呼延鲁一把抓过,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期间还因为吃的太急而卡住了两次。
“爹!”呼延廷只觉一张脸都被呼延鲁丢尽了,臊的不行。
十一娘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见呼延廷的馒头被抢,好心的又掏了一个纸包递给他,呼延廷不想要,肚子却适时唱起了空城计,只好一边瞪十一娘一边接过东西,“别想我感谢你,这是我拿情报换来的!”
十一娘好笑的挑了挑眉。
脱去一身铠甲,呼延廷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养尊处优的长大,还能如此,已是不易。
纸包里是两只鸡腿并几样点心,不多,吃饱不可能,勉强垫个不饿而已。
呼延廷分了一个鸡腿给呼延鲁,呼延鲁似乎这会儿才想起儿子也没吃东西,把馒头一分为二,父子俩就着鸡腿,狼吞虎咽的吃了。
呼延鲁斜了十一娘一眼,一句话也没说,倒头继续去睡。
呼延廷捏着精致的糕点靠在牢栏上,“夏十一,你说你怎么就喜欢上一个那么有心机的人?”
十一娘一怔。
呼延廷嗤笑一声,说道,“你知道不知道那夙重华空长了一张与世无争的脸,实际上一肚子的坏水子!”
十一娘哦了一声。
呼延廷斜她一眼,“你不是想知道夙重华怎么把我们父子……那啥的吗?”他哼了一声,继续道,“他让藏在我们北周大军的内奸四处散播谣言,败坏我们父子的名声,后又趁我们不在军中假传军令,陷害忠良,害我和我爹在军中的地位一落千尺!又撺掇人秘密给我们皇上谏言,说我们在军中诸多劣迹,更致忠良惨死却假装好人给死去的人报军功安抚其家人,好掩盖罪行!皇上一怒之下,派了监军到军中,处处制肘我们的行动,害我和爹失去军队的调配权,几次被夙重华圈起来打,死伤无数,那监军还状告皇上说我们贻误战机,害士兵枉死!枉死他娘的王八蛋,老子恨不得一脚将他的脑门儿踩成肉酱……”
呼延廷说的火大,牙齿碰在一起咯嘣作响。
“你说我们怎么被抓的!夙重华那混小子的鬼心眼儿跟天上的星星一样多,防得了东防不了西,防得了西却防不住身边有一个听信谗言不发兵的监军,这仗怎么打?真他娘的憋屈!”
十一娘大概明白了夙重华的策略,脸上不由露出一抹笑意。
呼延廷看到,冷了脸,“看我们吃瘪,你很开心啊?”
“那是自然。”十一娘瞟了他一眼,“我可没忘记你当年可射了我一箭,箭上淬毒害我差点一命呜呼……”
“我知道了!夙重华是故意的!”呼延廷指着十一娘,“那家伙一定是故意的,往死了整我们,就是给你报仇呢!”
十一娘一愣,淡淡一笑,“呼延小将军,有一句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什么?”呼延廷很不耐烦看见十一娘这种淡淡的表情,这表情总能让他想起吃瘪的时候,夙重华就老爱这样笑!
“兵者,诡道也。”
呼延廷一怔,直觉十一娘说的跟他们父子被夙重华耍的团团转有着什么关系。
“你、你什么意思?”
十一娘笑,“意思是你用毒箭伤人是为卑鄙下流的手段,夙重华用兵诡诈却是正经手段!”
“呸!暗箭伤人与我用毒箭伤人有何不同?分明是你寻的借口为他开脱?我不服!”呼延廷傲娇道。
十一娘得了夙重华胜仗又没受伤的消息,无意与他做过多无畏争论,闻言,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即走。
呼延廷傻眼,“喂,夏十一,你是个什么意思?话不说完就走人……”
“呼延小将军当初不也让潜伏在五皇子身边的人说夙重华的坏话害夙重华重伤险些丢了性命吗?怎么这离间计你用得,别人就用不得?!”十一娘头也不回,大步离去。
呼延廷愕然,半响扯了扯头发,抓起一块糕点往嘴里塞去!
五月末,慎刑司遭劫狱,呼延鲁、呼延廷父子离奇失踪。
顺平帝大怒,勒令三皇子与六皇子一个月内查清此案,将主犯从犯一并抓住,定斩不赦!
三皇子与六皇子瞠目。
两人碰头,很是冤屈的质问对方,两方却都一口咬定不是他们动的手。
两人的目光便聚集在了无声无息的慕家人身上。
慕老爷很是不得闲了一个月。
顾子洲得了消息,哭笑不得。
红月笑道,“爷,您说这事儿是谁干的?三皇子?六皇子?还是五皇子?”
顾子洲一一摇头。
红月讶然,“难不成还真是老爷子做的?”
顾子洲还是摇头。
红月奇道,“那总不能是顺平帝自己做的吧?”
顾子洲孺子可教的看了红月一眼,红月愕然,“顺平帝疯了……”
顾子洲哈哈大笑,“别小看我这个表叔叔,他身上可是既有慕家的疯狂血液,也有帝王家的心思算计!”
“老爷子这次,怕是要吃闷亏了……”红月笑出声。
顾子洲执着骨扇轻轻摇了摇,目光掠向天际那抹残红的霞光,随着红日逐渐西落。
轻轻叹了一声,老爷子终究是老了。
两人说话间,有小厮来禀报,“大少爷,老爷有请。”
红月看顾子洲,“爷可要过去?”
“不去。”顾子洲摇晃骨扇的动作没有半分停顿,朝红月淡淡一笑,“就说我病发了,出不得门。”
红月不赞同的蹙了眉,“只说爷睡下了……”想到慕家老爷子的脾气,红月叹了一声,“奴婢去回话。”
顾子洲颔首。
红月自去与那小厮说了,再转回来。
“老爷子怕是来寻爷主意的。”
“所以更不能去。”顾子洲躺在美人榻上,一手放在脑后,“边关的人可回来了?”
“回来了,一个时辰前传回消息,已到了落星湖,约莫再一个时辰就能到白帝城。”红月径拿了香片放入香笼,屋内顿时弥散开清清淡淡的香气。
顾子洲合了眼,长长浅浅的呼吸着,红月轻手轻脚的去拿了薄毯,刚要给顾子洲盖上,顾子洲的双眸却蓦然睁开,红月甚至来不及反应,就看见他脸色猝变,张嘴喷出一口鲜血,紧接着,人似没了骨头一般,往地上瘫去!
“爷!”红月大惊,忙丢了毯子去抱顾子洲,出口的声音都变了调,凄厉无比,惊慌无比,恐惧无比。
顾子洲一把抓住红月,一字一字嘱咐红月,“不……许……告……诉……他……们!”
……
没了研夏在身边,许多事都亲力亲为,十一娘反倒越发自在了起来,甚至在将军府的后花园辟了一块四四方方的地,去街上买了蔬菜种子,在家里当起了菜农。
三娘与瑶娘见了哭笑不得。
八娘倒是把珏哥儿往菜地头一放,撸了袖子就要与十一娘一起种菜,结果,她们姐妹俩在前头种,珏哥儿在后面爬,八娘笑的直不起腰,被三娘与瑶娘好一顿数落。
将军府那些丫鬟婆子仗着是皇上赏赐下来的要说嘴,被十一娘轻轻巧巧的就打发了出去,二院都不让她们进,乐的自己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自得其乐。
再不然就盛府逛逛,李家去凑凑,闲云阁去露几回手,小日子也过的很是有滋有味。
这一日,给后花园的菜浇了水,十一娘正净了手准备和面做凉面吃,二院门被人敲的梆梆响,她蹙了眉去开门,有婆子就嘟囔道,“姑娘在做什么?让我好一顿敲门,手都疼了。”
“什么事?”十一娘淡声道。
那婆子见十一娘冷着脸,就撇了撇嘴,“前头有人找,说是什么闲云阁的二掌柜的。”
“让他直接来二院,去堂屋等我。”十一娘吩咐了一声,转身往回走。
那婆子哎哟一声,冲着十一娘的背影道,“姑娘别怪老婆子多嘴,那什么二掌柜的可是个男人,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私下见一个大男人,这将军府的脸面……”
十一娘已拐进了厨房。
那婆子啐了一口,“没有规矩的小蹄子,以为救过将军一命就当自己是盘菜了,看将军回来,你还能嚣张多久!”
不多会儿,二掌柜的进了后院,十一娘听到声音,从厨房的窗口探出头,对二掌柜遥遥招手,“二掌柜,帮我把门插上。”
二掌柜的笑了笑,回头把门从里面杠上。
走到厨房,先深吸一口气,“十一姑娘做什么好吃的呢?老远就闻到香气了。”
“二掌柜稍坐,面马上就好,你若不急,我便多做一份,如何?”十一娘笑着道。
二掌柜笑,“有劳十一姑娘。”
十一娘便指了堂屋的方向,“二掌柜先去屋内坐,这里闷热。”
二掌柜嗯了一声,转身出了厨房,去了堂屋。
小半个时辰后,十一娘端了两碗面进来,一碗给了二掌柜,又配了几个酸辣小菜,一叠腌黄瓜。
二掌柜的稀罕道,“这有个什么讲究?”
“哪里有什么讲究,不过是我嫌弃天热,把烧热的水放到井中冰镇了几日,这面便是煮熟了又过了冷水,吃起来比较爽口罢了。”十一娘笑着道。
二掌柜的哦了一声,“那我就不客气了。”
“请。”
二掌柜拿起筷子配着菜吃了几口,赞道,“果然很爽口,十一姑娘真是巧心思。”
十一娘笑笑。
饭罢,十一娘端了冰镇过的水果放到茶桌上,“二掌柜的这时候来寻我,可是有事?”
二掌柜慎重的点了点头,朝门外看了一眼。
“我一个人住在这里,将军府的人都在前院,进不来后院。”十一娘一眼就知,他说的事定是不可外宣之事,解释道。
二掌柜便道,“十一姑娘可还记得去年来寻三姑奶奶帮忙的夏家小姑夏芳菲与她家那个姑爷程老板?”
十一娘心里立刻提了几分警惕之心,“他们怎么了?”
二掌柜皱眉低声道,“今日那程老板约了人在一品香吃饭,我恰好在一品香与他们掌柜的说事儿,正巧碰上了。十一姑娘猜程老板请的人是谁?”
十一娘沉了脸,“是谁?”
“六皇子府上的人,说来这个人,十一姑娘也应该认识,那人也是云州清水的,姓苏。”二掌柜道。
十一娘片刻也没迟疑,脱口而出,“苏少楠!”
“貌似改了名,姓苏名朗苏朗。”二掌柜摇了摇头,补充道。
十一娘冷然一笑,“不过是为了躲慕家人改的称呼罢了。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你可有听见?”
二掌柜的摇头,“离的太远,我也是问一品香的掌柜打听了才知道。听来回话的小二说,依稀听到两人提到什么武器、水路之类的话。你说,这苏朗会不会让程老板走水路帮六皇子运送武器……”
二掌柜的话戛然而止,额头冒出大滴的汗珠。
十一娘的脸越发肃然,与二掌柜道,“你先回去,这件事我会找顾子洲问个清楚,程家那边……算了,我让风月门的人去监视,你只写信把这件事与我三姨夫说一声,顺便问问他若姓程的真上了六皇子的船,该如何行事?”
“好。”二掌柜站起身,朝十一娘抱了抱拳,“我这就回去写信,十一姑娘有什么差遣派人去闲云阁与我说一声就是。”
十一娘嗯了一声。
二掌柜出了堂屋,走了一段路,又拐回来与十一娘道,“还有一件事要知会十一姑娘,当年老爷写信让我送乌月姑娘与红娘回西夏,谁知,乌月姑娘与红娘半夜离开了闲云阁,不知所踪。”
十一娘蹙眉看二掌柜。
二掌柜叹了一声,“那日我从一品香出来,路过一间绸缎铺子,曾偶然见一女子身形与红娘很是相似,只头发是黑色的,扶着一顶小轿……我心生怀疑,一路跟了去,却见那轿子进了祁王府的后角门。”
十一娘几乎将这个人忘掉,如今再想起来,不过是一张伪善的脸便再无其他。
二掌柜告辞走了。
十一娘坐在树荫下晃着摇椅,微闭了眼想事情。
被她抢了风头就要放火烧死她的乌月,有可能入了六皇子的祁王府;她最好的朋友身陷六皇子的队阵随时有丢掉性命的危险;慕家对她虎视眈眈……
生活还真是无处不作为……
没两日,风月门的人传回消息,姓程的果然跟着苏少楠做的是黑心勾当。
不但用船只悄悄帮六皇子运送武器、铠甲之类的东西,还在城东、城西、城南、城北各开了一家茶楼、一家客栈、一家妓院、一家汇集书房百宝的南北巧货商行,俱是打探消息的上好去处。
且这些地方内部装修奢华,消费尤其的高,偏有了苏少楠的商业头脑与姓程的能说会道,再加上六皇子背后的支持,撑起这么几家铺子来圈钱简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儿。
可明显的,苏少楠在这滩浑水里将越陷越深!
而那姓程的有夏芳菲在,以后六皇子事败,夏家人保不准要受牵连。
十一娘斟酌再三,觉得可以不管夏家老宅人的死活,可却不能看着无辜的二伯与五叔五婶受了姓程的连累,更不能看着自小一起长大的苏少楠死无葬身之地!那么小的黎娘,那么要强的宋泱跟着他陪葬!
将前后想通,十一娘寻了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潜入苏少楠家中。
宋泱比苏少楠还要警觉,她刚轻敲了窗棂一下,宋泱已到了窗前,开窗看向外面,“什么人?”
看到一袭夜行衣的十一娘,讶然道,“十一娘,你怎么这会儿来了?”
十一娘翻窗而入,落座在窗边的美人榻上,没有好脸色的看着重叠的帷帐后坐起的那个身影,“我什么身份?你们什么立场?我大白天的来,某人能在主子跟前解释的清楚吗?”
宋泱有些尴尬的顺着十一娘的目光看了苏少楠一眼,关了窗户去倒了一杯水给十一娘,“可是有什么事?”
“有事。”十一娘接过水,看了她一眼,“你也坐,总也该叫你知道,好让你心里有个底儿。”
“哦。”宋泱疑惑的看了十一娘一眼,去唤床上纹丝未动的苏少楠,“苏少楠,你还不出来?”
苏少楠披衣下床,眸光淡淡的在十一娘身上一晃而过,“说吧,什么事儿?”
十一娘也懒得跟他打哑迷,开门见山道,“你是不是撺掇那姓程的在内城的东西南北四处开了铺子?专门用于打探消息和圈钱?!”
苏少楠目光一凛,落在十一娘身上,“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十一娘气急,端了手中的茶杯朝苏少楠飞掷出去,“那又如何!”
宋泱惊呼一声,下意识伸手去挡,却被十一娘一把摁住,眼睁睁看着那水泼到了苏少楠的胸前,跌落而下到地上的地毯上,发出低低的闷响。
苏少楠的目光没有片刻的偏移,直直看着十一娘,声音淡冷,“你是为此事而来?想做什么?劝我退出还是劝我不要搀和?”
十一娘冷笑,“我为何要劝你?”
苏少楠一怔。
十一娘的声音没有半分停顿,“你能问出这句话不恰表明了你压根就没想过退出或不掺和的事,我劝的,你能听吗?”
自然是不能。
苏少楠语窒。
十一娘眸色冷厉,“我只问你一句,你可知当今皇上是何人?”
苏少楠凝视十一娘,不明所以。
十一娘也不等他回答,冷声道,“当今皇上是先皇的第四子,慕妃所生,由慕家外祖亲自教养长大,为人和善,未登基之前从未造过杀孽!当年,先皇共八子,个个文武双全,尤其是皇后所出的太子与三皇子最为出色,你道太子已是太子为什么最后没能继承皇位?反落了个五马分尸的下场?”
苏少楠神色一凛,看着十一娘。
十一娘眉眼冷凝,言辞冷厉,“因慕家外祖带兵封锁了皇城,对外宣称太子下毒谋害先皇,先皇赐死五马分尸!不但如此,慕家外祖又借先皇之命,先后牵连出与太子一党下毒谋害先皇的三皇子、七皇子、八皇子,将三人悉数打入天牢,等候新皇处置;二皇子、五皇子、六皇子以不作为被他下令圈禁在各自王府中,不得外出!后先皇病逝,四皇子登基,先皇后因教子无方被废,贬去冷宫!再后来,三皇子、七皇子、八皇子被慕家外祖以顺平帝的名义处死,先皇后得知,在冷宫上吊自杀,写了满墙壁的血书,声声控诉慕家狼子野心谋朝篡位,毒害先皇,杀害太子与三、七、八几位皇子!这血书恰被得知真相内心难安的顺平帝看到,气怒攻心,当场吐了鲜血!后皇上力争将太子与三、七、八四人葬入大安皇陵,慕家外祖不许,顺平帝当着文武百官以自己的性命做要挟,逼慕家外祖低头!”
“自此,皇上开始了与慕家人的斗智斗勇,先是瞒着慕家外祖瞧瞧将几位兄弟家人远远的送走,所去之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慕家外祖大怒,将他囚禁起来严加教化,顺平帝却三日滴水不进逼的慕家外祖退步!慕妃封后,他压着圣旨不发,宁愿跪死也不愿意封谋朝篡位之人为后,慕妃气的连打他几个耳光,直言她没有这个不孝的儿子!顺平帝却说,他姓楚,不姓慕!后,慕家外祖送慕家小姐进宫,本意是奔着皇后之位而去。那慕家小姐原与他一同长大,青梅竹马,他却直接封了一个嫔,一日都未踏足那慕家小姐所居的偏殿!后二皇子的藏身地被发现,慕家外祖派人将二皇子一家十八口的脑袋装入箱笼送到了顺平帝的书桌前,顺平帝却大笑出声,一句话也没说,默默派人寻了二皇子一家十八口人早已腐烂的尸身,头身合在一起,悄悄葬入了皇陵。”
“从那开始,顺平帝性情大变,行事果断,出手狠辣,尤其整顿官吏上,说一不二,敢有多言者,立斩不赦!朝堂人才济济却全是慕家的人,顺平帝一个能用的人都没有,他从底层挖掘人上来,一个一个的换,元大人是那时候提拔上来的,夙重华的爹是那时候提拔上来的,朝中如今身居三品以上的高官全是那时候提拔上来的!慕家以为他在小打小闹,等慕家外祖反应过来,朝中已有三分之一的势力成了顺平帝的,虽然尚显稚嫩,却实实在在是听顺平帝话的人!慕家外祖便以此为界限,要与顺平帝画道道,顺平帝却二话不说,使人一夜炸了慕家远在越城的祖宅,祖宅内上百口人一个都没能活!又在京城慕家大院放了火,将人悉数捆在大院内,火光映照了京城的半边天,凄厉的求救声几里地都能听到,偏当时的五城兵马司刚换成了顺平帝的人,京兆尹一人独挑大梁,出动了全府衙的官兵去救火,也只救出了慕家外祖并几个住在外院的孙子辈的人!越城消息传来,慕家外祖心疼的大病一场,再没能起身!慕妃以太后之位换了几个侄子的活路,慕家从此退出朝野,休养生息,再不过问朝政。顺平帝夺回了属于楚家的江山,改国号为顺平。”
十一娘看向苏少楠,“这一仗,比的是谁心狠手辣!慕家外祖没比过顺平帝。”
“你想说什么?”苏少楠略垂眸,沉思片刻,抬眸看十一娘。
十一娘神色冷峻,“我想说的是,顺平帝的心思不是你我能揣摩透的,他手握生杀大权多年,独断独行大安上上下下大事小事,心中自有一杆称!一旦做了某个决定,任谁也别想改变!三皇子不能,六皇子不能,我不能,你……自然也不能!”
苏少楠冷了脸,“你要我退出?”
“慕家就是例子!”十一娘冷眸。
苏少楠咬牙,“那我苏家满门三十六条命就该死吗?”
“你想让宋泱、黎娘并宋家几十条人命给你陪葬吗!”十一娘寸步不让!
苏少楠的眼睛瞬间赤红起来,“我不管,我要为我爹娘报仇!我要让慕家鸡犬不留!我要让慕家死光绝光,以慰我爹娘在天之灵!”
“呵!苏少楠,你果真是个自私透顶的人!”十一娘呵呵冷笑,看向一旁的宋泱,“这就是你抛弃爹娘兄长也要生死追随的男人,可看清楚了他的真面目?他的眼里心里可曾有过你们母女?你却为了他,连亲娘最后一面都见不得……”
宋泱眼眶发热,别开头不看十一娘嘲讽的目光。
苏少楠恶狠狠的瞪着十一娘,“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我喜欢你那么多年,你眼里心里可曾有过我?”
宋泱霍然回头。
十一娘脸上的冷笑和嘲讽越发明显,“苏少楠,我有没有说过我不喜欢你?我有没有说过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你?是谁纠缠不休?是谁自以为是?是谁压根就不听人说话想当然?以后苏家灭门能让你成熟一些,却不成想你和当年一样幼稚!”
或是十一娘提到了苏家灭门,苏少楠的脸唰的苍白起来,色厉内荏道,“我家的事不用你管!是死是活我一个人担!”
“你一个人担?你担的起来吗?以顺平帝的手段自己的亲生骨肉或许能放过,你们这些营造腥风血雨的人他会轻易放手吗?到时候你不得善终是咎由自取,宋泱何辜?黎娘何辜?宋家几十条人命又有何辜?!”十一娘冷笑。
苏少楠恼怒的瞪着十一娘,一拳砸在桌子上,“夏十一,你别逼我!”
“我就逼你,你要是个男人就想想宋泱和黎娘,想想宋家无辜的几十条人命!现在抽身还来得及,再晚……”
十一娘的话未说完,便被苏少楠厉声打断,冷笑道,“够了!说来说去,你在乎的不过是宋泱跟她身后的宋家,何曾在乎过我的生死?!也罢,我这就休书一封与她,让她带着黎娘远走,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十一娘气结,“苏少楠,你脑子里装的都是木头吗?”
“十一娘,你别急。”宋泱在旁边安抚,十一娘气的端了桌上的水一饮而尽,说了这么多,她口干死了。
说什么她只在乎宋泱和黎娘,若不是还记挂着当年他几次帮助他们家的情谊,她何苦来受这遭罪!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当什么菩萨,渡什么人!
宋泱叹了一声,抚上苏少楠的手臂,“苏少楠,十一娘的意思是皇位给谁坐在顺平帝的一念之间,而六皇子显然不在顺平帝的一念之间中,她是怕你跟着六皇子最后落不得好,会遭来杀身之祸,你怎么好话坏话都听不出来……啊!”
宋泱的话只说了一半,便被苏少楠嫌恶的一把推开,冷着声音道,“我和夏十一的事,不用你来多嘴!”
“苏少楠!”十一娘忙伸手扶住宋泱,扶她坐下。
宋泱眼圈发红,受伤的垂下了眸子。
“你他娘的是不是疯了?!”十一娘一脸怒容指着苏少楠,喝骂道。
苏少楠斜了宋泱一眼,眸子里有什么闪过,面对十一娘的指责,冷冷的别开了头。
十一娘气急,“说话!”
苏少楠背过身,面朝床铺的方向,淡声道,“夏十一,你走吧,我不会放手的!不管顺平帝的决定是什么,我都会扶六皇子上位,只有他上位,我才能手刃慕家,才能为我苏家满门三十六条人命报仇雪恨!”
说罢,静默几息,又道,“这是我如今还活着的目的,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阻拦我!你的建议我会听取,等过了这段日子,我会给宋泱一封休书,让她带着黎娘离开京城,走的远远的,这样宋家应该不会被牵扯进来了……”
又静默几息,微微侧眸,以余光看着那张如今在梦里都不敢仔细看的脸庞,心底某处被挖开盖住再挖开再盖住,那些鲜血淋漓的往事里,夏十一是他最不敢面对的一个,因为爹娘的死,苏家的灭门多少与她分不清关系。
苏少楠深吸一口气,出口的话却全然没了温度,“如此,十一姑娘可满意了?”
“苏少楠,你冥顽不灵……”十一娘身形一动,移动到苏少楠身边,出手就是一掌,“我替你爹娘打醒你!”
苏少楠不妨,被十一娘打个正着,不待十一娘出第二招,身子一侧,已避到一旁,“我不与你打!”
“你与顺平帝说你不想死,你看他会不会听你的话送六皇子上位?”十一娘嘲讽的骂了一句,抬手又是一掌,“你爹娘让你活着的目的是报仇吗?你死了你爹娘就会开心吗?”
苏少楠左闪右躲,偏这几年动脑子的时间比动手多,又为了掩盖身份,在祁王府扮演的一直是不会武功的角色,又怎会是十一娘的对手。
不多会儿,身上便挨了十数下,处处都疼到骨子里,他不由恼怒,“夏十一,你来真的?”
“你以为到时候顺平帝砍你的头会只是说说不成?”十一娘满面怒容,下手毫不留情,“我要么打醒你,要么打死你!总好过看你死无全尸的好!”
“啊!”十一娘一掌打在苏少楠胸口,苏少楠吃痛,踉跄后退两步,眼看要站不稳,宋泱忙起身去扶了他一把,侧身挡在他身前,“十一娘……”
“宋泱,你给我让开,看我今儿个不好好教训他……”十一娘一把拨开宋泱,抬起一脚踹在苏少楠膝盖处,苏少楠后退两步,避开这一脚,“夏十一,你再打,我可真生气了!”
十一娘冷笑,“你生气?你不是早就生气了吗?不认我这个朋友,要休了宋泱,送走黎娘,把我们这些清水镇的人全都抛诸脑后,只为你那劳什子的报仇!你是个男人就还手!有种打赢我,我二话不说掉头就走,打不赢就老老实实听我的,悬崖勒马!”
“夏十一,你别逼我!”苏少楠后退,赤红着眼,“你别逼我!我不能……我不能!我爹娘死的那么惨,我们苏家三十六条人命加上包子……我每天晚上做梦都会梦见他们来寻我,问我为什么不给他们报仇?我不能……”
“十一娘,别逼他了!”宋泱上前抓住十一娘的胳膊,“我跟宋家断绝关系,我跟爹娘他们断绝父女、母女关系,跟哥哥断绝兄妹关系!让他们把我逐出宋家!我跟宋家没了干系,以后是生是死都是我们一家三口的事儿……”
宋泱回眸看了痛苦的苏少楠一眼,唇边含笑,声音轻飘飘的,“我这一生算是栽在他身上了,他要生我便陪他生,他要死我便陪他死,左右不过几十年光阴,没了他要这漫长的人生又有什么意思!”
“宋泱!”十一娘为之动容。
苏少楠抬头,对上宋泱的双眼,宋泱淡淡一笑,眸底分明全是缱绻深情,苏少楠恐慌的避开宋泱的眼神,宋泱毫不在意,只与十一娘道,“你过两日再来,我把信写好你帮我送回清水,我自会在信中与我父母兄长说个明白,不会教你为难。”
十一娘深深的看了宋泱一眼,视线落到苏少楠身上,良久无语。
三人都沉默着,屋内一时静的吓人。
不知过了多久,远远传来更鼓的声音,已是卯时了。
十一娘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拨开宋泱的手,走到窗前,背对二人说了两句话,一句是给宋泱的,“希望你的选择是对的。”
一句是给苏少楠的,“别辜负和浪费了一颗真心。”
话落,开窗而出,隐入夜色,片刻不见了踪迹。
宋泱关了窗户,灭了烛火,黑暗中摸索着上了床,与苏少楠道,“你还不睡?不是说明日要去祁王府商量要事?”
苏少楠张了张嘴,默然的上了床。
宋泱在里,苏少楠在外。
宋泱很快发出平稳的呼吸,他却久久不能成眠,抬头望着黑乎乎的帐顶,嘴唇蠕动,轻轻吐出一句话,“我总会护她们母女平安的……”
说罢,闭上眼沉沉睡去。
宋泱翻了个身,眼角有泪水流出。
……
十一娘从苏少楠与宋泱那里回了家,心里说不出的难受,那种感觉好像明知道好朋友面前是万丈深渊,再向前一步就要粉身碎骨,她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踏出那一步……
十一娘睁眼到天亮,一双眼窝黑青黑青的,底下是大大的黑眼圈儿。
她自己没有察觉,烧了热水,略洗漱换了衣裙,去了盛府,寻了三娘与盛子都夫妇并瑶娘与邹鹏程夫妇,想了想,又请人喊了李书文和八娘。
八娘抱着小肉墩儿珏哥儿吭哧吭哧的走进来,将珏哥儿塞到三娘怀里,自己一屁股坐到三娘身旁的太师椅上,端起茶盅就饮了一大口,“哎哟,可累死我了,这小东西越发的重了,比一袋玉米还要……”
三娘的眼神便如刀锋一样看过去。
李书文轻声咳了咳。
八娘嘿嘿笑了两声,朝三娘咧了咧嘴,露出一个笑容,闭了嘴。
三娘看了李书文一眼,李书文忙收回视线与盛子都和邹鹏程打招呼,连襟三个有说有笑的。
三娘笑着摇了摇头,低头在珏哥儿光洁的脑门儿上亲了一口,珏哥儿配合的用口水涂了三娘一脸,三娘招架不住,忙唤人将他抱走,“抱去与大少爷、大小姐一起玩,让他们好好照顾表弟。”
丫鬟应了,抱着孩子小心出了厅堂。
八娘眼巴巴的直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才收回目光,拿帕子擦额头的汗,一边问十一娘,“什么事这么急巴巴的把我们都叫来?”
屋内一静,诸人的目光都看向十一娘。
十一娘便将闲云阁二掌柜发现姓程的与苏少楠私下里做的勾当说了,几人的脸色都变了。
八娘一拍桌子,“他们找死赶紧死,别牵连无辜!”
“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答应小姑。”三娘面露懊悔之色。
盛子都摇了摇头,“我若能给他带去的利益哪里有一个皇子带去的利益大?即使咱们答应小姑,有六皇子的人出现,他也一样会毫不犹豫的跳进六皇子的坑!”
邹鹏程道,“以现在的局势来看,三皇子与六皇子怕是……都没什么成算,当今皇上可不是个那么容易被人鼓动的皇上……”
李书文赞同的点了点头,“三姐夫与瑶姐夫说的都在理,依我看,为今之计,不如……”
“什么为今之计,我看,不如写信回去,告诉五叔事情轻重,让老宅与小姑断绝关系,小姑一个嫁出去的姑奶奶还是断绝了关系的,总不能再牵扯上二伯与五叔他们吧?”八娘一言既出,一掌拍在茶桌上,震的茶杯叮叮作响。
却成功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这话,昨晚十一娘从另外一个女子口里听到过,也是为着这么一遭子事儿。
瑶娘咦了一声,“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三娘却蹙着眉摇头,“老爷子跟老太太肯定不会答应的。”
八娘张了张嘴,泄气的坐回了太师椅上。
“那怎么办?总不能这样眼睁睁的看着那姓程的在皇上眼皮子底下蹦跶吧?”八娘嘟嘴,“他死了是小,连累了二伯和五叔五婶儿他们算怎么回事儿?他自己犯的错自己去承担,跟二伯和五叔五婶他们有何相干?!”
盛子都想了想道,“皇上虽行事狠辣,却很是公正,只一点上,皇上眼睛里容不下一粒沙子。”
众人齐齐看向他,他扯出一抹笑,轻声道,“谋朝篡位。”
“姐夫,你这话等于没说。”八娘沮丧的趴在茶桌上,拨着眼前的茶盅,“历朝历代谋朝篡位的哪个有好下场的?只杀参与者那是应当的,株连参与者家眷那也是合情合理的……”
“那怎么办?二伯五叔他们……”瑶娘的脸色都有些发白了。
三娘咬了咬唇,恼怒道,“姓程的倒是光棍,程家那边根本就只他一根独苗,倒连累二伯和五叔他们!”
八娘在一旁叽里咕噜自言自语半天,突然一拍茶桌,笑眯眯的看着诸人,“我想到了!”
“什么?”
“老爷子跟老太太不答应跟小姑断绝关系不要紧,还有大伯跟四叔啊!到时候把厉害关系一说……”八娘挤了挤眼睛,咧了个大大的笑容,“迫于大伯跟四叔的淫威,你们说,老爷子跟老太太到时候会怎么选?一边是出嫁了不愿意让他们上门打秋风的姑奶奶,一边是指望养老送终的儿子……”
三娘与瑶娘对视一眼,眸子里全是亮光。
盛子都与李书文、邹鹏程面面相觑,对于妻子娘家的家事都保持了沉默。
十一i闻言,也笑了,法子虽有点损,却也算的上一个法子。
“八姐说的有道理,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我这就去写信,让人送回清水。”十一娘见众人都无异议,敲定了章程。
“小姑这边,三姐,回头寻个时间,我们去说一声,也让她知道事情的分量。”
三娘点头。
十一娘又问及三娘与瑶娘身边可查到可疑之人,三娘沉着脸点头,瑶娘也冷着脸点头,十一娘肃然。
慕家可真舍得下成本!
盛子都与邹鹏程早从各自的妻子那里得了信儿,两人的脸色也十分难看,明知道慕家派人监视是一回事,把身边的人催眠监视传递消息那是另外一回事!
盛子都道,“一共三个人,三娘身边的云锦,我身边的子竹,二门上的崔婆子,都是得力的人。”
三娘心有余悸,“我一想到生绍哥儿那会儿,吃饭喝水经手的都有云锦,我就浑身发寒……”
瑶娘也好不到哪里去,“我身边的青桔,你姐夫身边跑腿的小厮三月,都不对劲儿,我们观察了好几日才敢确定……十一娘,可有法子把他们变回原来的……”
最后一句,瑶娘看向十一娘问道。
十一娘摇了摇头,“除非能找到施展催眠术的那个人,否则,一般人破解不了那么深的催眠术。”
八娘听的云里雾里,“你们在说什么?云锦怎么了?青桔怎么了?什么催眠术?”
李书文朝八娘使了个眼色,八娘斜了他一眼,吐了吐舌头。
“顾子洲那边没有消息?”盛子都问。
十一娘颔首,“照以往,应该有回信了,或许是不在落星湖,既然已经排查出了人,多等几日也无妨。”
几人点了点头。
在盛府用了午饭,写了信寄回清水,十一娘又在盛府消磨了半下午时光,逗着抓到一样东西就双手双脚卡着不松的珏哥儿,与昭姐儿比试解九连环,教绍哥儿扎马步打拳,直到夕阳西下,十一娘才告辞回将军府。
三娘拉着她的手,“你一个人住将军府多无趣,不如就在盛府住下,左右也不怕慕家那些老东西知道你是谁了。”
“是啊,十一娘,你一个人不如留下来,大家都在一块儿,多好!”八娘也劝。
瑶娘也笑着拉她,“赶明儿我把我家那臭小子也叫来,让他跟你学几天功夫……”
昭姐儿抱着她的脖子,奶声奶气的叫,“一一,不走……”
“十一姨,你留下来教我打拳练武!我都听你的!”绍哥儿闪着亮晶晶的眸子,抱着十一娘的腿不撒手。
珏哥儿则是看着她啊啊的叫,口水糊了满脸。
十一娘却还是回了将军府,只因,她想离夙重华更近一些。
没两日,莫守谆来信,说夏家四房寻去了江淮,拿了银子死缠硬打的非要入股不可,莫守谆问十一娘的意见。
十一娘有什么意见?
这种泼皮无赖一样的夫妻,有多远离多远,更何况跟钱沾边儿的东西,被他们缠上还有能甩掉的时候吗?!
十一娘当下研磨回了信,告诉莫守谆,直接拒绝他们,他们若是有想法,让他们来寻她要理由!
扔了笔,十一娘打水去后花园浇菜,刚浇了两拢,正提了水往后花园去,二门被人拍响,十一娘放下桶去开门,却见一袭南诏服饰的婢女蒙着面纱,面露焦急之色的看着她。
十一娘吃了一惊,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淡淡打发了那领路来的婆子,召了那婢女进来,刚关上门,十一娘就拉着她一路进了堂屋。
“青衣,你怎么来了?”
青衣一把扯了面罩,苍白着脸看十一娘,“十一姑娘,我家小姐摊上大事儿了!”
十一娘心下一凛,倒了杯水给她,“你别急,慢慢说,怎么回事?”
“皇上吃过我家小姐做的糕点,中了毒,偏偏那毒还是南诏国特有的毒……”
------题外话------
大结局一共三章,大概会在十万左右,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