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开了一千米，又好像是只开了几百米，他腿软的连踩油门的力气都使不出来了。

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吃力，眼皮像是打架一般，不断地往下垂，他知道，他快撑不下去了，在昏迷前，他凭借着最后的一丝意识，将车子往路边开了开，然后勉勉强强的踩了一脚刹车，车子就歪歪斜斜的停了下来，然后他人就趴在方向盘上，动也不动了。

……

北漠瑶再醒来时，依旧是漆黑的夜，睁开眼，看到的是昏黄熟悉的灯光。

他虽没打量周围的环境，却也知道，他身处在自己别墅的主卧里。

还没退烧，但体温却没那么高了，身体疲倦无力，躺在床上好一会儿，也没能翻了身。

他的手腕上，扎着吊针，输液瓶里只剩下少量的液体，顺着细细的管子，缓速的流淌进他的血脉里。

他静躺了一会儿，就闭上了眼睛，没在入睡，大脑里很空荡，什么也没想。

过了不知道多久，主卧的门被推开，有沉稳的脚步声走进来，停在了床边。

他知道不是管家，却也没睁开眼睛去看是谁。

过了大概一分钟，来人将他手腕上的针头拔掉，然后拿着棉球，按在了针眼处。

那样的触碰，让他知道，身边的人是陆半城。

等到陆半城将棉球拿开时，北漠瑶缓缓地掀开了眼睛。

陆半城正侧身，冲着垃圾桶里扔棉球，没察觉到他醒来。

北漠瑶也没出声，吃力的抬起胳膊，撑着床，坐起了身。

背对着他的陆半城，发觉到了动静，转头往后看了一眼：“醒了？”

北漠瑶没说话，往后稍动了下身体，靠在了床头上。

陆半城从床头柜拿了体温计，递到北漠瑶的嘴边：“测一下。”

北漠瑶无声的张开口，含住体温计。

陆半城又说：“管家给你熬了粥，我去盛一碗上来。”

北漠瑶仍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陆半城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主卧。

他端着一碗粥回来时，北漠瑶已经从床上起来，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正盯着角落的一盆绿植发呆。

“怎么起来了？”陆半城将粥放在北漠瑶的面前，问了句，然后就走到床边，拿了北漠瑶刚刚测量过的体温，看了一眼温度：“三十八度，还是有点烧，明天得让夏医生继续过来一趟。”

回应他的，仍是一室的安静。

陆半城放下体温计，抬起头看了一眼北漠瑶，发现他依旧保持着他刚进屋的姿势没动过。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迈步走到北漠瑶面前的沙发上坐下，然后出声说：“你都一天没吃东西了，好歹也吃点吧。”

北漠瑶继续沉默着不说话。

“你还发着烧，身上的伤口昨晚被雨水淋得有些感染，不吃东西，怎么好起来？”

“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但是也不能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啊？”

“……”

陆半城劝了好一会儿，北漠瑶还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像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根本没去听他说些什么一样。

陆半城也沉默了下来，卧室里安静了好一会儿，陆半城轻叹了一口气，又开口说：“昨晚管家给我打的电话，我找了你大半夜，才找到了你，当时你已经完全昏迷了，温度高的吓人……”

“……那么大的雨，我找不到人，怕你出事，给耗子去了一个电话，我本是想问问他，你是不是在他那里……结果，没想到，他在听我说，找不到你后，就问了我一句，是不是因为你有两个老婆的缘故？”

“我当时直接懵逼了，什么两个老婆，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小蔻找了个替身……送你回家后，我问了管家几句，她估计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迷迷糊糊的，就说你昨天把小蔻赶出家门了，口口声声冲着小蔻要什么她……”

“那她……是小蔻的替身吗？”

陆半城问出后，停顿了好一阵子，才继续开口，把自己的猜测的疑惑问了出来：“……她走了？”

一直盯着绿植的北漠瑶，在听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睫毛狠狠地颤抖了几下，然后就垂下了眼帘。

他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有些倦怠的往沙发上靠了靠，声音沉闷的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能把窗帘拉上吗？”

陆半城看了北漠瑶一会儿，说：“好。”

然后他起身，走到窗前，将窗帘拉了个严严实实。

他转身，刚准备走回沙发前，北漠瑶又开了口，声音很小，也很无力：“还有灯，也关了吧。”

陆半城没拒绝，干干脆脆的将卧室里所有亮着的灯全都关了。

室内顿时陷入了一团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

陆半城小心翼翼的摸着黑，走到沙发前坐下，然后在黑暗中，看向了北漠瑶。

北漠瑶似是感觉到了他的注视一般，稍稍动了一下身体，过了几秒钟，才语气很轻的开口说：“我刚刚醒来，拿着手机，跟他们又打了一圈电话，他们都告诉我……找不到她……”

陆半城没开口，但他却知道，北漠瑶口中的“他们”，指的是他联系的那些帮忙寻找梁豆蔻替身的人。

“……耗子那天给我打电话，告诉我，她不是梁豆蔻了，我开车从SH回BJ就是为了找她……走到A市的时候，接到了她的电话，她告诉我说，她来SH找我……你都不知道，我当时多开心……我真的超开心的，我已经很多年都没那么开心了……我以为那是我和她的开始，直到昨天，我回家看到她不在了，我才知道，她那天去SH不是抱着开始的心情去的，是抱着告别的心情去的……其实我在医院醒来时，没看到她，我就挺怕的，我心里是有预感的，只是没想到真的会是这样……”

陆半城听到这里，彻底的明白了过来：“所以，那天，如果你没救那两个小男孩，就和她碰上面了，是不是？”

此时的北漠瑶，反应比平日里都要慢上好几拍，好一会儿，他才很轻的“嗯”了一声。

做为朋友，陆半城知道，自己应该安慰北漠瑶，可是他一时半会儿有些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安静了半晌，才出声说：“你心里一定很后悔吧。”

“不是后悔……”北漠瑶的话，说的断断续续的：“……就是挺难过的……其实我是可以上岸的，但是，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小男孩死，我也很清楚，我去救他，自己当时的情况可能上不来了……”

“但是，你也知道，我不可能见死不救……其实我也以为自己真的会死在那个河里，但是我想到她在等我，我还是撑了下来……”

“半城，你知道吗？我以前在部队里的时候，没少受伤，我从没有像这次那样，求生欲-望那么强。”

陆半城知道，北漠瑶的话还没说完，他也知道，北漠瑶现在的心情绝对压抑到了极致，他跟他说这些，并不是要他回他点什么，不过就是想给自己找一个发泄口。

所以他没说话，只是安静的坐着听他说。

“我想活下来……因为她在等我……”北漠瑶的声音，变得有些模糊，可陆半城还是听清了他后面说的话：“我可以为了这个国家的任何一个人付出生命，但是我只会为了她一个人拼命地活下来……”

“可是，我活下来后，她却不在了……”

“我是为了她才活下来的啊……”北漠瑶的声音里，带了一抹轻颤：“……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感觉特没意思，你知道吗？”

如果说，刚刚的陆半城不说话，是因为他在认真的听北漠瑶讲话的话，那么现在他不说话，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接话了。

屋里一团黑，他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是，他却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沉沉的伤痛。

北漠瑶没再说话。

室内的黑暗，将安静放大了许多倍，陆半城都能听见他和他的呼吸声。

不知道多久，北漠瑶又轻轻地动了一下身体，开口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已经很多年，没感受过心跳的感觉了。”

放弃梦想，父母去世，那时的他，一下子从满腔的热血澎湃变成了心如止水。

他想自己一生也就那么一回事了，得过且过。

直到她出现，他的血液重新变得鲜活，他跳动的心脏有了力气。

他如同死水的心，开始复活，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直到他救人落水的那天，听见她说的那些话，他才清楚地意识到，悄然中，他有了新的梦想。

而那个梦想，就是她。

可是他的新梦想，远比曾经他放弃的那个梦想更惨烈。

山河梦，他最起码追求过，享受过，可是她呢？都还没开始，就已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