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云州市辖区内,有三条江河交错越过,川流向东。过江的桥,岸边的风,傍晚时分的日落江景,都让他想到了叶麦。
他想,叶麦应该会觉得那家书店的装潢太过精美,买本书一定要花好多钱;还有老奶奶推着的满满的水果摊,叶麦见了肯定会望着那些苹果直咽口水;这个又破又旧的学校,她一定也不喜欢……
像是山崖石缝里冒出的一株野草,掐掉了叶子,但根还在生长;总有一天,还是会枝繁叶茂,硬去扯它的根,只会伤筋动骨,山崩地裂。
方以北还是做不到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真的去开启一段全新的、没有阴影的生活。或者说,没有叶麦的生活,本来就忘不掉的,就藏在心里好了。
走进校门,方以北揣着手,低着头,慢慢地走。迎面走在一个看不清的身影,他往左避让,那人故意向左,拦着他的去路。
抬头,发丝油腻,声音尖利:“同学,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大二的学长。”
“嗯,记得。”
“学弟,你报到了吧?”
“报了,那位学生会学姐带我去报的。”
“哼,她收你多少钱?”
“什么多少钱……”
“被子啊,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学生会的,她也是卖被子的!”
“呃……一整套四百五十八块。”
“什么?奸商啊,你被她坑惨了,我这都只卖三百九十八。听学长一句忠告,不要贪恋美色。”
看着那颗脑袋摇晃着,砸着嘴啧啧地走远,方以北叹了口气,头低得更深。
夜色里,一个清瘦的女孩挽住身边妇女的手臂,笑意盈盈,和方以北擦肩而过。
成小南紧紧搂住那只手,眼神里掩不住的兴奋:“妈,我喜欢这儿,虽然学校不怎么样,但天气真好!”
“哎哟,上了大学,连妈都不想要了,还是不是妈的小棉袄了?”
“当然是呀,我是你的小棉袄,还是小药罐,以后啊,我就是小太阳了!”
看女儿开心成那个样子,成妈妈满足地笑着,伸手帮她拨开含在嘴角的发丝,捧着那张脸心疼地说:“傻丫头,你说以后在学校没有爸妈,你都没出过远门,现在要一个人生活了,要是又生病可怎么办?”
“妈你说得对,以前都是你和我爸照顾我,我被你们保护得太久了,现在,我要学着自己独立了,以后就换我来照顾你们。”
成妈妈眼角湿润:“南南长大了呀……”
“那当然,你姑娘我要在阳光的沐浴下,茁壮成长!”
那样的姿态,像极了一朵阴影中的向日葵,努力朝上伸着头,追逐那一点点普通得不得了的,微乎其微的阳光。
回到宿舍时,六人间的寝室,加上方以北,已经到了五个。
方以北推开门时,屋内原本的霉味,已经被来自天南海北的味道冲散了。他屏住呼吸,放眼望去,触目惊心。
两个小时前,这间寝室还只是积了些灰尘,这群人马,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它变成了杂物间。乱飞的垃圾袋,歪倒的行李箱,刚扒下来的鞋和袜子,惨不忍睹,看起来就像是乌烟瘴气了好几年。
寝室是上床下桌的陈设,但桌子就只是随便搭了一块木板,简陋到可以忽略不计。
门背后的那张床下,是一个身材偏瘦,戴着厚厚的黑框眼镜的锅盖头,正在桌上低头忙活着什么,不时困惑地挠挠后脑勺。
见到方以北,穿着黑色背心的常卫东从桌上跳下来,一把搂住他的肩膀,朝其他人大声说道:“快看,给大家介绍一下我兄弟……你叫啥来着?”
“方以北。”
“没错,方以北,他也是我们的室友,以后咱们就是同甘共苦,出生入死的兄弟了!”
刚洗完澡,正用毛巾擦着头发的齐立生朝他摆了摆手,说了一句我叫齐立生,便转过身走去阳台。
“我叫付尘,灰尘的尘。”靠窗的那边,方以北床铺对面,额前长发遮住眼睛的付尘瘫在床上,继续把耳机塞进耳朵,跟着音乐抖着脚,摇头晃脑。
门后的锅盖头伸出脑袋,手里扯着铺盖,一脸郁闷地说道:“我是杜笛,我想问,那个……为什么床这么小,我比了一下,根本伸不直脚啊。”
几人听了,笑得直不起腰:“大哥,床在你头上,那是桌子啊!”
杜笛又挠了挠后脑勺,尴尬的笑:“这不是下铺吗,我想睡下铺……”
常卫东站在寝室中间,一个一个清数着几人的姓名:“杜笛、齐立生、方以北、付尘、加上我,五个人……我们寝室还差一个就到齐了!”
那张空着的床下,放了一个红蓝相间的袋子,却不见人影。
齐立生擦干头发,俯下身子,放低声音阴沉地说道:“说不定,我们寝室根本就不存在第六个人。我给你们讲,今天来报到时,我碰到一个好心的学长,他给我说了,我们学校前身是一片乱葬岗,冤魂恶鬼多得很……”
杜笛摸摸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表情惊恐:“真的假的啊,会不会闹鬼……”
“假的,有可能他就是去陪父母了,那个什么学长我也遇到了,他就是想骗你买他的被子。”方以北听完齐立生的话,又想起了那个叫宁寻舟的学姐,不对,是江湖骗子。
“不是吧,我还以为他真是学长,还请他喝了饮料呢,难怪那么热情……方以北,你是怎么发现他是骗子的,你的被子在哪儿买的呢?”
“我,在商场买的……”
“先不讨论这个,各位听我说,既然大家有这个缘分,从五湖四海来到这里,相聚一堂,这可是前世求来的福分啊;接下来还要同窗四年,不如我们结拜为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那种,怎么样?”
说话间,他拉住几人,作势就要扑通一声跪下去:“各位兄弟,结拜以后我们就行侠仗义,劫富济贫……我们先拜着这个空调,改天我就去请个关二爷。”
“无聊,武侠小说看多了吧。”付尘见常卫东竟然真的拱起手,拿了三把牙刷,要朝头顶的旧空调作揖行礼,不禁白了他一眼。
“你说什么,胆敢藐视关二爷……”
趁着常卫东对付尘说话的间隙,方以北几人连忙四下散开,装睡的装睡,躲厕所的躲厕所。
平常早已熟睡的时间,换了一个环境,就怎么样也很难入眠了。寂静的女生寝室中,成小南缩在被子里,把每一条缝都裹得紧紧的。
田秋、苏禾、姚文文,她在心里默念这几个名字,脑海中在想着,今天下午,自己应该没给她们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吧。
她刚到寝室时,先来的田秋已经整理好了床铺,她还帮着母亲铺床,运行李。看到田秋熟练的身姿,成小南也想上前帮忙,可她什么也不会,叠个被子都歪七扭八。
对田秋的印象是,她是一个善良勤快的女孩,很想和她成为好朋友。
姚文文进门时,披着染成棕黄色的长发,一身性感白裙,连成小南看了都心跳加速。她一个转身,撩撩头发,还眨眼睛放了一下电:“嗨,我是姚文文。”
成小南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嘟了嘟嘴,心想,她应该很受男孩欢迎吧。果然,还没正式开学,就有男生打电话邀请她吃饭,姚文文拿起包包,踩着轻盈的步伐就出门了,完全不顾旁人的眼光。
那种由内而外散发的自信,是成小南最羡慕的。
那个叫苏禾的女生很晚才到寝室,回来时手里抱着一堆书,比她包里的行李还厚。她所谓的行李,就是两件换洗的衣服,再加上几本书,和苏禾比起来,成小南像是在搬家。
看到成小南箱子里的药时,苏禾瞪大了眼,指着她惊呼:“你,你是卖假药的,药贩子!”
每个人都挺好相处的,就是成小南总感觉,苏禾认真朴实的外表下,似乎隐藏着什么……
想着想着,成小南的眼皮慢慢沉重,就在她快要睡着时,姚文文开门回来了。一身酒味,她靠到椅子上眼神迷离,包里的手机响个不停。
挂断,又响起,再挂断,响起,她终于接通,不耐烦地喂了一声。
“喂,文文啊,你没事吧,怎么打这么多次电话都没接,是不是没听到啊……你们寝室怎么样,文文,我给你说,我们寝室有个二百五,一上来就拉着我和他结拜,还要……啊,这就要挂了啊,行,那你早点睡,明天请你吃好吃的,晚……安。”
靠窗的方以北看见杜笛站在阳台上,叹了口气,习惯性地挠挠头,呆呆听完了盲音才放下电话,脸上是痴痴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