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常卫东没头没脑的叫,台下的宁寻舟没完没了的笑。
“这位同学,向大家介绍一下你自己吧。”宁寻舟坐在第一排中间的位置,双手抱在胸前,一副看戏的神态。
常卫东摆摆手一脸无奈:“啊?不是介绍过了吗?”
“再介绍一遍,可以么?”
“好的,尊敬的会长大人。”其实常卫东内心真正的台词是,哼,摆什么会长架子,滥用职权,官僚作风!
“大家好,我是来自财管七班的常卫东,今年十九岁,身高一八二,体重六十五,纯正血统的北方汉子,我最大的兴趣爱好是打篮球……还有,演讲。”常卫东已经算是相当机灵了,他偷偷瞥了前排的宁寻舟一眼,为了生命安全,硬生生给自己加了一个兴趣爱好。
他把自己写在脸上的“人嘛,活着最重要”同样瞎掰硬扯成“你看我说得是不是很好,满意吧,快来表扬我”的样子,伸着脑袋向宁寻舟邀功请赏。
谁知道这样还不合她的心意,宁寻舟重重咳了一声,瞪了一眼,正准备下台的常卫东心领神会,立马自觉站回讲台。
那种盯得人心底发毛的眼神,搁谁谁不领会?
“从今以后,你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演讲,明白了吗?”
“什么?怎么可……”宁寻舟微微皱一下眉,常卫东感觉就像是世界末日来临一般,即刻改口:“怎么可能不明白,明明白白!”
“重来一遍。”
“你们好,我是常卫东,今年十九岁,北方人,我最大的兴趣爱好是演讲……不经常性的、隔了很久才会打一打篮球,以后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宁寻舟拍着手,边笑边点头:“很好,一定多,多,关照你。”
“就不麻烦会长大人关照了……”常卫东心头一震,深知大事不妙。
“不麻烦,不麻烦。”
宁寻舟扬起嘴角,明明就是和别人没多大区别的笑,在常卫东看来却不寒而栗,瘆得慌。他想,能降得住宁寻舟的人,大概只有那个从她口中夺走整整一百大洋的丁大师了。
那个午后,天昏地暗,不祥之兆。丁半木工作地点的范围,正以学校为中心慢慢缩小,这一次,他头顶一个小黑帽,在离学校五分钟路程的小公园里上班。说是公园,也不过就是路旁一个安了几台锻炼器材和几个椅子的空地。所以丁半木的生意并不好,准确来说,是两个多小时,完全没有生意。
但他并未因此有任何改变,一动不动的眼神里,带着坚定和热爱。
今天他的研究命题是,生命中错过的那些人有什么意义……
路过的人行色匆匆,大多数瞥了一眼或者瞥都没瞥便擦肩离开,少有人因为这个举止奇异的陌生人停下脚步。他早就习惯了那种眼神和那些忽略,数不清的人从他眼前走过,留下看不清的脚印,这算是一种意义吧?
每走过一个人,丁半木就会关注视线内的那张面孔,那副身躯,在脑海里猜想描绘着,这个人身上有些什么故事,他一直皱着眉头,应该遇上不如意的烦心事了;她笑得那么开心,生活应该特别幸福。
不远处,两个女生并排走了过来,手里各自提了满满一个大塑料袋,看样子是刚逛完超市。圆眼镜,高马尾,左边那个女生似乎有些面熟,但丁半木从来不会去想,到底是在哪儿见过。
唯一的理由,估计是儿女情长什么的,很影响丁大师行走江湖。
两位女生有说有笑,走往学校的方向,路过丁半木时,只随意地扫了一眼。就是这一眼,左边的女生眉目微颤,心头翻起一阵波涛,反应了零点九秒,立马停下脚步,回头,仔细一看,果然是他。
她后退一步,双手叉腰,做好了大干一场的准备,来势汹汹:“呵,果然是冤家路窄,踏破铁鞋无觅处,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终于找到你了,丁大木!”
丁半木内心升起不止一丝疑惑,这个上来就一连串古典俗语的女生在说啥?她在和谁说话呢?
他很想扭头左右看一看,她是不是在和自己旁边的其他人说话,但是不可以。仔细一想,这个得天独厚的位置,除了自己哪还会有什么凡夫俗子,丁半木摆出一副无辜的神情,实际上摆不摆也都一个样子,听她继续说下去。
“装蒜是吧?我来提示提示你,新生入学头一天,你买被子从我这儿骗走了一百块……”
丁半木极力追溯,没有这回事吧?但好像确实有这么个人,没错,那个卖被子、借服装的学姐,好像叫什么宁寻舟来着。
宁寻舟放下手中的袋子,一脸悲壮,势要讨回公道,扞卫自己辩论女王的称号。
右边的宁寻舟的室友拉拉她的衣袖,憋着笑说问:“阿宁,你确定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人?我怎么感觉你在跟一个雕像说话?”
“别管我了,你自己先回学校吧,今天我一定要赢回来!”
“那行吧,你加油。”室友知道她的功力深厚,也知道她咬定青山不松口的坚韧品格,只好先行离开,转身之前,她向丁半木投去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她这么一说,宁寻舟好像才发现,从遇见丁大木到现在,他还真的一动不动,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哎,你要不要这么过分,理都不理我一下,拽什么拽啊,有本事再来跟我大战三百个回合!”
丁半木不为所动。
“我跟你说,这么些年来,你是第一个和我交战能喘着气离开的人,敢跟我较劲,第一次算你运气好,现在就没那么幸运了。”
丁半木无以为动。
“装傻充愣算什么英雄好汉,你再不说话我就当你认输了,三二一,默认了啊,不许反悔!”
丁半木有些骚动。
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宁寻舟从站着讲,到蹲着数落;从挥斥起手指慷慨激昂,说得耷拉着脑袋奄奄一息;可谓是理论联系实际,借古讽今,秋风扫落叶,片甲不留。
中间情到深处,还哭丧着脸吼了一嗓子:呜呜呜,你太欺负人了。
最后实在没辙,还甩来一句“你能站我也站得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学着丁半木的姿势站到路边,也一动不动。
咬牙坚持了不到十分钟,宁寻舟就败下阵来,她安慰自己,做这些没意义的事,又不是脑子不正常。于是她理直气壮地,掀帽子,扯着丁半木的衣服研究了好几圈,都没找到有什么机关之类的。
一气之下,宁寻舟一把将他拽到小公园中心的一个木椅旁,拍拍手,自己往后一倒,大摇大摆地靠坐在木椅上,继续对着丁半木施展三寸不烂之舌,长篇大论。
丁半木则不禁讶然,自己安分守己地上班,莫名其妙就被挪动了位置,等他站正,恢复了姿势,一看宁寻舟,又有模有样地训起了话。
这个视角看不依不饶的她,居然觉得,有点可爱……
丁半木的心里暗潮涌动,惊涛拍岸。
木椅上的宁寻舟威风凛凛,讲到激动之处还拍手跺脚,挺直腰板又重重地靠下去。终于,身下吱吱嘎嘎的木椅听不下去了,在她又一次激情澎湃时,支撑不住散架了。
“砰——”木椅靠背散成几块,眼看宁寻舟就要坠地。分秒之间,丁半木箭步上前,一把扶住了表情惊恐的宁寻舟,头上的帽子掉落在地,倒放在他身后。
这是他从业以来,第一次破例,为了找他算账的宁寻舟。
丁半木刚好拉住宁寻舟,木椅便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见她站稳之后,丁半木迅速后退,接着摆好动作。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掌声和一道称赞:“好!年轻人,这个节目有创意,英雄救美,坚守岗位……”
宁寻舟摆头一看,旁边站着的那个三四十岁的叔叔,收起大拇指,从圆鼓鼓的肚子下面,掏出胀鼓鼓的钱包,抽了一张五十元钞票,放到了跟前的黑帽子口里,笑着走远。
瞠目结舌,宁寻舟不可思议地走到丁半木身后,弯腰拿起帽子里的钱,指了指丁半木,久久合不拢嘴,无法平静。
“你……他,那个,那个人是不是有精神病,他为什么要把钱放在里面?”
最后四十秒,丁半木从眼角偷瞥手腕间的表,一秒比一秒煎熬。
终于下班了,丁半木长舒一口气,本想英姿焕发地开口,没料到却不知为何紧张得结结巴巴:“那,那是我的,我的工资……”
理清来龙去脉之后,宁寻舟毅然决然地,把那五十块揣进了自己口袋。
“这样说的话,那这钱除了你的工资,也有我的演出费,我们一人一半,公平公正……你就还欠我的七十五块,记好了……”
“什么?”
“你有异议?”
“我要纠正几个点,第一,我叫丁半木,不是丁大木。第二,我并没有骗你的钱,也就没有欠你一分一毫。第三……”
宁寻舟捏起拳头,恶狠狠地嘟起嘴:“还有第三?”
“没了,没了……”
“这一次,谁输谁赢啊?”
“你赢,我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