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火车,这一次,他没有在车站里遇到成小南了。
她发来消息,说自己那一列火车晚点了两个小时,方以北只能先行返回学校。
他拉着行李箱,走到出站口的广场前,却碰见了姚文文和杜笛。
披着头发、戴起厚厚一层口罩的姚文文,和一脸笑意、头发又长得有点像个锅盖的杜笛,走在一起,不时对视一眼,低声浅笑。
“杜笛,杜笛!”
连喊了他两次,杜笛才抬起头来,伸出食指戳一戳卡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左右环视,认出不远处的方以北。
“哎,方以北,你也到了啊。”
“你这近视严重不说,连听力也不行了呀……嗨,姚文文……”方以北向杜笛调侃了一句,转头朝他身旁的姚文文笑了笑,挥手示意。
听见方以北叫出自己的名字,姚文文不像以前那样大方回应了,而是,下意识地移开视线,将暴露在空气中的两只眼睛也藏进黑色口罩里,只轻点了一下头,没有作声。
眉眼之间,再没了往常的从容与自信。这好像不是大家认识的那个姚文文了。
可依旧还是杜笛眼中唯一的、不可替代的她,一直都是。
杜笛不动声色地朝方以北眨了眨眼,他立马意会,收起目光,转头扫了一圈,抬手指向停在左前方通道上的几辆出租车:“我们打车去学校好了,正好三个人。”
“行啊,好主意……”
出租车上,一路都是杜笛和方以北在说着话,姚文文一直没有出声。到了学校门口,杜笛拉开车门时,她是先花了几秒钟仔细地整理好口罩和发帘,深呼吸一下,才艰难地迈出一步,踩上这片土地。
返校的人流就集中在这个时间段,走入人群,姚文文用力低下头去,死死盯着脚尖,还是觉得无数束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脸上,和那块丑陋的伤疤上。
她小心翼翼地呼吸着,把自己封闭起来,越藏越深。
从内心深处来说,那道伤疤带给她的,除了疼痛之外,更多的,像是一种耻辱。
这番不幸,给了姚文文重重一击,她无法接受,无法忍受这副模样的自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心里紧紧绷着一根弦,变得脆弱,敏感。
可能真的是命运无常吧,老天爷爱捉弄人,曾经那么爱美的一个女孩,偏偏被毁掉的,就是那张洁玉无暇的面容。
过去这么久了,她还是不敢照镜子,不敢与人对视,除了杜笛。
等杜笛把姚文文送去女生宿舍楼下,回到寝室之后,方以北一边整理着床铺,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杜笛,不知道这样问合不合适,但我挺想知道,之前姚文文对你,不是……”
“嗯,之前她确实不愿意见我,也不说话。到放假之前都是那样,但暑假里回了老家,不用面对那么多人,估计她心里就好受些了,我和她聊了半个多月,才缓和一点吧。”
“唉……”方以北停住手上的动作,轻轻叹了口气,瘫坐在床头,散出目光,环顾了寝室一遍。右手边和斜对面,离他最近的两张床位,空荡荡的一片。
终究还是缺了些什么,这六个人,看来是聚不齐了。永远也聚不齐了。
一想起那个爱打篮球,更爱吹牛装蒜的常卫东,心里就交织起各种情绪,纠缠不清,堵得难受。
要是没有发生那样的事,现在的他,会在做什么呢。打篮球,还是吵着闹着让自己给他写一篇情书?
方以北还记得,他出事前不久的一个晚上,曾开着玩笑对自己说,“臭小子,等小南妹妹恢复记忆了,东哥就帮你追她去,保证追到手!”
“你这什么脑回路呀,刚开学那会儿,你不是还说喜欢她来着,我怎么搞不明白呢?”
“嗨,那会儿年轻,太稚嫩,不懂什么叫爱情。现在经历了一些风风雨雨,才知道人这一生啊,喜欢的人有很多,但爱的,只有一个。”
“说人话。”
“你这脑子,怎么不开窍呢,简单概括来讲,受过了太多的伤,我发现小南妹妹呀,好像真的就像是我的一个妹妹一样,异父异母那种。”
“呃,所以,你爱的人是?”
“我现在觉着,那个宁寻舟好像也不错,能降得住我,挺适合的。”
“哇,东哥你简直丧心病狂……”
“说什么呢,以后你要是亏待了我妹,看我怎么收拾你小子……”
一言一语,响彻脑海,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可以这么说,常卫东似乎成了这群人心底、这片天空之下,最大的遗憾。
而常卫东心底最大的遗憾,应该就是在闭上眼睛之前,没有说完的那半句话吧。
方以北这么猜测着。也许,他从这世间带走的最后一道目光中,因为住满的是宁寻舟那张面容,所以,多少能够弥补得了那份遗憾吧,哪怕是一点点也好。
而宁寻舟呢,她的遗憾,由谁来弥补?
打扫完寝室之后,方以北盘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换了身衣裳,便起身出门,坐上二零八路公交车,去往火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