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董卓,连他自己也无法分辨自己对徐荣究竟是怎样的感情。杨定派出去的眼线逐渐将幽州的所有情况带了回来:这徐荣原本是庐陵王刘奕的夫人,后来刘奕身死,徐家被诛灭,她则被万年公主刘瑛送入军市做了飞鹰营中的营妓。听说早在四年以前就病死在了军营中,却不想,此人竟然还存活于世……时至今日,竟然瞒天过海,女扮男装,在他董卓的军中担任了中郎将的位置。
董卓在知晓了徐荣的身世以后,非但对徐荣恨不起来,反而愈发的在心中对她多了一层同情:竟然被刘瑛糟践成了营妓,难怪她如此心狠手毒,尤其是对待李旻和张安,以及飞鹰营……其手段之残忍,简直世所罕见,原来,竟然有这样的内幕。董卓总算明白了前因后果,也对徐荣为何要违命行军的诡异行为彻底了解清楚了。
董卓拉住徐荣,轻轻的往白玉台上走了过去。
“你可知道,你这几个月的行为,虽然替我击退了好几路人马,却让天下之人都对我离心离德,只怕百年以后,世人都会以暴虐无道的逆贼来评价我。”
董卓紧紧扣住徐荣的纤纤玉手,说出的话虽然颇有埋怨的意思,但语气里却一丝怒意都让人感觉不到,尤其是他竟然自称“我”,而非“孤”,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徐荣平静、而又略带着惊讶的看着董卓:这是一个温柔和蔼的男人,虽然年纪已经有些大了,但此时的他,容光焕发,显得特别的有活力。远比她去年认识的那个董卓看上去要年轻得多,这让徐荣怀疑:莫非董卓换了人?
两人相对而坐,董卓身材高大。徐荣个子娇小,单从外表来看,他们两人简直如同祖父和孙女一般。
董卓看出了此时徐荣眼中的不解和困惑,他微微一笑:
“我做梦都没有想到,那个辅佐我,让我登上相国之位,替我出谋划策,指点江山的能人,竟然是一个女子。”
徐荣听了这话,缓缓的抬起头。一双漆黑的大眼正对上董卓凝视的眼神:
“妾身也没想到,那个胸怀天下,野心勃勃的董卓大人。竟然也会有如此儿女情长的模样,这可不像妾身认识的董卓。”
董卓大惊:这还是第一个女子,敢在如今的他面前,说出这么大胆的话来。
“你的意思……我就应该是一个麻木不仁,视人命如草芥的莽夫?”
董卓的语气里依然丝毫没有怒意。
徐荣眼中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惧色。她就好像说什么都无所谓一样,冷淡的对董卓说道:
“莽夫倒不至于,相国大人戎马一生,又熟通政事,说你是莽夫,那天底下就没有精明之人了。只是。妾身心中还有一个问题,烦请相国大人指教。”
“哈哈哈……”
见徐荣出口夸他,董卓情不自禁的大笑出声。虽然徐荣的语气不冷不热,但话语始终是对他的肯定,一下子便使得董卓放声笑了起来。
“你有何问题,尽管道来。”
“那么……相国大人,妾身只想问问:为何还不杀了妾身?妾身所犯罪行。罄竹难书,用世间之人的话来说。便可谓是恶贯满盈。”
徐荣微微笑着说道,她分明是在求死,但她的眼神却令人看不透:那是一双清澈如玉的眸子,完全没有那些将死之人眼中的决绝,没有懦夫贪生怕死的不舍和怯意,也没有英雄视死如归的豪迈和悲壮。只是单纯的、纯粹的疑惑,就好似她问的问题是今天该吃鱼肉还是鸡肉一样轻松的问题,这不是但看生死的神色,而是一双彻底看透俗世的眼神。
董卓收敛了调笑的表情,变得严肃认真了起来:仿佛此时,他又变回了那一个跪坐在“徐先生”面前,听取教诲的前将军。
“……你继续说。”
董卓见徐荣停顿,便示意让她继续说下去。
“妾身身为女子的真相既然已经被相国大人所知晓,那么,无论相国大人如何惩治妾身,妾身都毫无怨言。不过,如今相国大人举棋不定,只怕反而误了时机,自取其乱。”
徐荣说着,朝着董卓浅浅一笑,微微的露出了皓白细小的牙齿,她的笑容如同春风拂面一般,令董卓不觉心神荡漾,刹那间便感觉有些头晕目眩。
“烦请相国大人看在妾身曾经为您也算是出过点力的情分上,听妾身一言:如今妾身所犯的罪孽,已经惹怒了天下所有士民,若大人能在此时将妾身处斩,虽然不能使天下之人尽信,但一样可以为大人扭转部分局势,不至于使大人身处天人共怒的绝境。”
说完,徐荣顽皮的冲董卓眨了眨眼,随即在自己的脖子处比划了一下,这意思……分明就是让董卓立刻将她推出去斩首。
董卓愣了一下,但他立刻便大手一挥,高声对徐荣说道:
“若我不要你死呢?”
徐荣脸上再次浮现出了不解的神色:
“为何?”
董卓略微有了些恼意,他的手掌捏成了一只硕大的拳头,用力的捶了几下旁边的几案,把几案上的水果都打落在了地面上。
徐荣连忙俯身将掉落的水果都捡了起来,她一边捡,一边对董卓说道:
“相国大人,如今天下不知有多少人食不果腹,你如何能这么糟蹋食物呢?可不要小看这几个水果,很多人身处绝境的时候,哪怕是一壶水,一个果子,便能救回他们的性命。”
看着徐荣一边数落着自己,一边小心翼翼的从几案之下捧起水果,董卓此时哭笑不得,满腹的怒气一下子就消散了:这个女子思维实在是及其古怪。
徐荣捧起水果,看了一眼董卓,随即轻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