炅家老宅。
个子不高的少年盘腿坐在天井口,上吞浩然天地的灵气,下囊幽深古井的阴气。
上清下浊,在他体表形成两股泾渭分明的黑白图。
暂定为临闾关师傅的男人端坐石凳,瞧也不瞧那股骇人景象,至于是否走火入魔,男人全然不管,捏着鼻子认了这个弟子实属无奈。
咚!
敲门声缓缓响起,男人没有去管来者何人,平静地起身打开门,为那一位敞开大门。
“关武夫,我是。。。”
男人不客气地打断,“我不在乎你是谁,也不在乎你想做什么,只管说你的目的。”
来者黑色长袍,连容貌都裹得严严实实,让人瞧不出真实容颜和体型,面对男人的冷酷也不恼怒,同样平静地回道,“可否容我进屋一叙?”
“不必。”
男人直接拒绝了他,反正在根老眼中自己也没守过几次规矩,要不是碍于自家颜面,只怕早就打杀了事。
历史上,匆匆而来,匆匆而逝的武夫不计其数。
他,从来不信自己是个例外。
来者当然知道男人不在洞溪里的规矩内,而这也正是自己找到他的原因。
“我想请你替我打杀一人,报酬是洞溪里的一尾桃花鱼。”黑袍自信且从容地说道。
“杀人尚且不行,何况报酬仅仅是一尾桃花鱼。”男人无情地拒绝。
黑袍并未放弃,“你或许不在乎,但对他肯定不可或缺。”
黑袍来此,肯定是全盘皆了然于胸。
洞溪里有亘古不变的三尾桃花鱼,每十年都会如雨后春笋般一一浮现。
一尾是杨树林的木鱼,一尾是桃花溪的水鱼,一尾是李子洞的石鱼。
杨树林与桃花溪,至今不曾现身。
李子洞,非洞溪里李氏不可染指。
哪怕是坐镇于此的宣侠也不可以。
“你凭什么笃定能抓到一尾桃花鱼?”男人反问道。
“请关武夫恕我不能直言,此中不宜细叙。”黑袍冷静地回道。
根老与狄婆是不可挑战的两位存在,谁也不敢。
男人沉默不语。
少年闪身至此,以不容置疑地口味说道,“凭你这句话,我能打杀你,换取根老的一份善意。”
“但我不想打杀你,所以请你自觉说出来。”
少年的战意汹涌流出,一黑一白两股气从两侧肩头的天宗穴流出,如仙人玉带飘扬肩头。
“正好借助此地,施展这门神通。别说我不给你机会,现在放开手脚能让我退入屋内,可饶你不死。”
少年炅横双眼微睁,一步跨出。
饶你不死,更可让你生不如死。
我炅横手中从无善果。
“凭你打不死我。”黑袍笃信道。
炅横可不信他,腾身一拳直锤其胸口,势要拳震五脏六腑,要他一击必杀。
炅横出拳,从无留手。
碰!
黑袍不闪不躲,任凭自身被一拳击中,然后嗖地一声,像断了线的风筝倒飞百来步。
“师傅,他不是人。”
男人面色阴沉如水,纵身一跃,随手掀开他一身的黑袍,不是个木质人,又是何物?!
“墨家造物,非比寻常,关某今天权当领教。”
一时不察竟被算计,男人怒气汹汹,该死的墨家弟子,竟敢污蔑我关丛山,真当我是尊束手束脚的泥菩萨不成?
“炅横,近日切勿出门,墨家机关杀力最强,以你如今被压制的体魄九死无生。”
“那我的桃花鱼怎么办?”
“我去替你请来。”自称关丛山的男人眉头紧皱。
该死,墨家真当死绝。
“根老,这酒可还满意?”一身轻装的男人,后背黑釉竹箱,一边说着一边掏出酒壶。
每一壶酒底座都刻有【相里官制】。
根老连酒也不看,其笑容已响彻客栈,是前所未有的痛快笑意。
“不愧是大家毓秀,这一出手甚是大快人心。”根老拍着柜台,放声大笑。
“掌柜的,瞧你这般开心,可能每壶酒少点酒钱。”不同于别人的各有所图,这群外来人仗着一身蛮力,上午做些苦活,赚点小钱,下午再来酒馆喝一下午,到了晚上指不定是露宿街头,或是登堂入室,去了哪家早已无人的宅子。
哪怕是递炤关,轻松一跳,一堵围墙还是轻而易举地翻过。
“那是不可能的,凭我这枚银牌,一份酒钱也不能少。”燕子矶可不准根老搭话,每一份酒钱都算他的酬劳,虽然最后都落在李成蹊的口袋,但是这一个结果天知地知我知姑姑知就好。
至少在外人眼中,这枚银牌的酒钱可少不得一钱一厘。
“根老,既已收下酒,我这就离开里上,去别处丈量地界,好校正百年前的堪舆地势。”轻装男人会心一笑,躬首告辞。
“你且等等。”根老叫住了他,对忙的不亦乐乎的燕子矶喊道,“小三儿,去楼上把那个不成器的董必昌喊下来,别整天窝在我的客栈,糟蹋我这的新鲜灵气。”
燕子矶应了声好,上楼叫来董必昌。
轻装男人看见董必昌,心领神会,“谨遵根老教诲,自当好好教导。”
根老笑了笑,伸手拍了拍自动递过来的肩头,指了指下楼的董必昌,“墨子可教也,这小子是董家的后生,不打不成器,这一路上好好指导一番。”
其实跟在董必昌后面的还有个警惕性十足的少年,根老也没拒绝他跟着,反正这小子带一个是带,带两个也是带,教化万民也是他的职责所在。
“吾之幸也。”轻装男人爽朗一笑,向董必昌自我介绍道,“我姓钱,名笑之,游历是在丈量堪舆。”
“我姓董,名必昌,游历是在磨砺修行,勘察民风。”
钱笑之点了点头,看向他边上的警惕少年,“敢问小公子姓谁名谁?”
董必昌还想替他开口,钱笑之眼神示意不可多此一举。
“我本无名无姓,是昌哥赐我董姓,取名必合。”
“善也,可有师门在身。”钱笑之明知故问。
取名董必合的少年茫然无措,不知如何回应。
董必昌这才开口作答,“回前辈的话,必合暂无师门,我只教了他粗浅养身之法。”
法不轻传,武不轻予。
董必昌再对他好,也不能违背家训。
规矩之内,情有可原。
规矩之外,罪无可恕。
董家儿郎,首善规矩。
“你我相遇,即为有缘,可愿入我门下,随我走遍千山万水。”钱笑之从不吝啬善意,对董氏后人的亲近友朋更也不藏私。
董必昌尽管不知他的跟脚,但是从根老那神采奕奕的眼神中可以看出,根老对他的话大为赞许,当即替董必合回道,“谢前辈恩典。”
董必合见状,欣喜若狂,“弟子董必合见过师傅。”
“墨子可教也。”钱笑之学着根老拍了拍他的肩头,还不忘扭头向根老抛个得意的笑容。
“去吧去吧,回头你兄长回来,我会替你告知这一切。”根老藏起钱笑之送来的六壶好酒,摆了摆手赶走这三个人。
燕子矶见状,小声提醒道,“根老,董必昌房钱还没给。”
根老一拍大腿,懊恼喊道,“小窝囊废,你房钱还没给。”
董必昌犹豫了下,刚想回头,就见钱笑之扶正黑竹箱,拉着自己和董必合,迈步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