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就在支书家开,莫阿公说刚分得些白米,舀了些出来拿去厨房下锅煮,被莫支书夫妻俩同时强硬推回来,五叔奶个子不高,性子很热诚,莫阿奶教莫小曼称呼她做“五叔奶”,想必莫支书在族中兄弟里排行第五。
五叔奶嗔怪地说道:“他二伯,你要这样,可就让我们难做人了!我家四小子和五小子当年在水库游泳,兄弟俩腿抽筋一个扯一个地沉下水,要不是你及时赶到,还能有命在吗?这些年你泡的药酒,治了村里多少人的风湿病啊?我们家这老头年轻时候不讲究,落下骨痛,还不是你给了药材,教他泡上一坛子药酒,常年喝着,虽然没断根,可刮风下雨也不能发作得太厉害,免受那份疼痛……你们啊,甭客气了,当在自个家一样的!”
莫阿公听完,笑呵呵地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五叔奶有媳妇和闺女做帮手,也不要莫小曼进厨房,莫小曼就乖巧地坐在莫阿奶身边,等吃饭。
趁这功夫又多瞅莫阿公几眼,她记得阿公只是认识草药,从来不给人看病的,前世她被刘凤英泼热油烫伤,人又发烧只剩一口气,阿公开始是不知道,知道后急着催莫国强送医院,见莫国强实在不肯送去医院,再拖下去小命不保,阿公只得自己弄了些黑漆漆凉沁沁的药糊给她涂上,再煎了汤药灌下,也是小曼命大,活下来了,烫伤也慢慢好起来,却留下满身的疤痕,丑陋不堪,她只当阿公是瞎蒙的蒙古大夫,现在听说阿公还会配药酒治风湿骨痛,不免有些惊奇:阿公到底懂不懂中医啊?
晚饭摆上桌,没有大鱼大肉,那香味却让莫小曼垂涎欲滴,支书家人多,菜不是一碟一碟的,而是以盆为单位,那种直径一尺、深五六寸的土黄瓦盆:一盆韭菜炒蛋、一盆炖南瓜、一盆炒豆角,和一盆腊肉炒酸菜,外加一盆丝瓜汤!
主食是一大锅白米饭,不掺杂粮的!
这是待客的规格!
莫小曼眼睛往桌上一扫,目光圈住那盆腊肉炒酸菜,并没有多少块腊肉,但炼了油出来,足够润炒酸菜,那个香味,真叫人受不了!
将芥菜洗净晒干,切得细细碎碎,拌上米饭粒和少许盐巴,填装进瓦坛腌出来的酸菜,本地家家户户都会做,这种酸菜腌渍法不知由哪代祖宗发明并流传下来,估计没有千年也得有百年了,每年家里收割了芥菜,大缸大坛腌制起来,足够吃一年的,夏天就算没有油炒,光是吃着清真味的,也足以下饭喝粥,把肚子填得饱饱的!
今晚这盆酸菜里有腊肉,还拍了几瓣蒜米,撒一把葱花,爆几颗红辣椒,这味道不要太美,对于莫小曼来说,简直堪比山珍海味了!
小孩子不能上桌,莫阿奶眼睛看不见怕失礼,坚拒不肯上桌,莫阿公是今晚主客,上了桌和支书推杯换盏,喝着小酒说点酒话,莫阿奶和莫小曼两个就坐在莫阿公身后,每人捧着一碗白米饭,上头搁一勺炒蛋和一勺腊肉炒酸菜。
莫阿奶面色平静一口一口慢慢吃,似乎在侧耳听莫阿公说话,莫小曼表情就丰富多了,隔得许多年,再吃到家乡的酸菜,她高兴啊,扒一口饭,珍惜地送一筷子酸菜,味道很美,但是肚子很饿,只得嚼两嚼就赶紧吞下去,自己都没察觉,她这饭吃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
莫支书错眼瞧见小曼那个样儿,不由得乐了,走过来给她和莫阿奶又添上两块腊肉,再一次夸赞莫阿公挑得对,莫国强几个孩子里,别的都不成,就这莫小曼最好!
女人小孩们吃完饭就放碗离开,桌上几个老少男人还在慢慢喝酒,谈古论今,没到睡觉的时候,五叔奶陪着莫阿奶坐在门口晒台子里说话,每人拿一柄大蒲扇,扇着风也可以赶蚊子,莫小曼被几个四五六岁的幼儿邀请一起玩,盛情难却,不得不发掘出点童心,陪他们又跑又跳地玩了一会。
这当口却见院门开了,关队长走了进来,和五叔奶、莫阿奶打一声招呼,就直接走进堂厅,被莫支书招呼着坐下一起喝酒。
屋里男人们说些什么外头听不清,大概过得二十分钟这样,莫阿公忽然跑了出来,蹲到莫阿奶身边问道:
“老太婆,我原先想着明天把你们带到水库上去住一段,等入了秋,雨水少些,再叫莫老大把那几分菜地还给我们,那本是我们旧年买的地基,我们一家三口围起个小院,起两间屋住着。刚才听关队长和莫支书商量:年初知青们一个个全跑回城里去,就再也没回来,他们本就是城里人,城里总会给他们安排好工作,可能以后村里都没有知青了!原先造给知青住的院子和屋子白白空着,就先给我们住!那知青院子很好很牢固,知青们会拾掇,里头干净敞亮有花有草的,还有水井、晒谷坪,抵得莫家小院两倍宽,一正一厢七间屋,夯的厚土墙,还粉刷过好几遍,上头盖的全是红瓦……我们一家子先住着,往后要是当真没有知青了,我们跟队里商量,就把它买下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