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两句话,沈芩只觉得心里堵得慌,想安慰钟云疏,却很清楚他不需要怜悯,又忍不住问:“不累吗?家仆不找你吗?”
钟云疏只是深深看了沈芩一眼,嘴角上扬:“我存心想躲,除了父母,其他人就别想了。”
“和人打架打输了,又累又饿又渴,只能走回去,家也不是那个家了。”
沈芩想了想,轻轻握住了钟云疏的手,他几乎同时回握住,明明她穿得比他多,可他的手却比她的暖许多。
“我不愿意回家,就成天乱晃,家里的东西卖的卖,偷的偷……我整天和人打架,赢多输少,每次赢了都会被更多人围攻,输了会被揍得鼻青脸肿。”
“所有人都认定我的眼睛预示着不祥,打我等于赶走不祥,打我的的人越来越多……大街上的捕快看到也当作没看到,直到有一天,我没控制住力道,把人打成重伤,被告到永安府尹那里。”
沈芩生生地哽住了,除了愤怒,还是愤怒。
大邺的人是疯了吗?这样对待一个刚失去父母的孩子?!而且孩子的父母是为了守护大邺而死的!
他明明应该是倍受保护的英烈之后!
“我以为在永安府尹那里,会有更残忍的遭遇等着我,没想到,皂吏还没对我动刑,就接到放人的口令。”
“我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永安府尹的大门,看着大门外挤挤挨挨的人,被打成重伤的有家人护着,而我……只有我自己。”
“我恨他们,恨每一个人。”钟云疏忽然仰起头,清晰的脖颈线条,喉结上下滚动,声音有些沙哑。
“我有精忠木牌,免死免刑,但是法不责众,你知道吗?”
“官家不动手,百姓却恨不得我死,所以,我整日都在打架、抢吃食、偷东西……十足的恶棍样子。”
“直到被刑部尚书雷霆收养,他说,人的出身、样貌和眼睛的颜色,不是自己可以选的,但是都可以活成自己希望中的样子。”
“他把我带回雷府,说如果我能在三年之内,精通世家公子必学的所有东西,他就有办法夺回钟家丢失的一切。”
钟云疏握着沈芩的手,“我从大街上消失了,三年以后就通过了刑部的断案试,然后就有了什么鬼眼判官,什么断案奇才,都是些骗子。”
“你……不恨吗?”沈芩说不出的心疼和敬佩,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样的手段,才让自己脱胎换骨,想必过程必定艰辛又痛苦。
“女囚们骂你,言官骂你,安王又骂你……你恨吗?他们要是病了,你还会救吗?”钟云疏反问。
“……”沈芩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才心有不甘地回答,“好像没法见死不救。”
“我们俩怎么是这样的人?!”
“啊,好绝望啊!!!”沈芩哀嚎。
钟云疏仿佛卸去重担般的轻松,握着沈芩的手没有放开的意思,“义父曾经说,一定是有人记恨我,才会这样折辱我。如果我放任自己,变成废人,正如对方的意。”
“三年后,义父带我去参加各个茶会书会诗会,我赢了无数次;五年后,我用自己的力量在永安府内,夺回了原本属于钟家的一切,恶奴伏法,判了斩立决。”
“从此以后,人们看我的眼神就非常复杂,从以前的不屑轻蔑和厌恶,变成了现在的敬畏,更多的是畏惧。”
一时间,钟云疏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积年呼啸的北风终于把沙塔吹散,露出了塔底的拼命挣扎求生的一株嫩草,柔弱却充满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