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老先生笑呵呵地说:“琼丫头,我从第一次见你,就感觉你身上似乎始终萦绕着几分怨气。这怨气能让人一往无前,却也可能让你失却初心。我告诉你孙大夫这个故事,也不是让你做个老好人,人生艰难,做事带着功利性没有错,想着事先保全自己更没有错,只是切莫忘了初心。目前看来,你做得很好,我很欣慰。”
叶琼鼻尖一酸。
自己带着仇恨归来,身上确实带着怨气。
就如闻雷闯上马车差点轻薄自己之事,自己不是没想过直接对闻婷婷腹中的幼儿下手,但最终她并没有这么做。
做错事的是大人,稚子何辜?
做人做事要有底线,她不能让自己变成二伯那个样子。
马车缓缓开动起来,邹老先生劳累了一天,真的睡着了。
叶琼支着头,想起那孱弱的女婴,想起自己在善堂里,分馒头时看到的一双双晶亮的眼睛。
叶琼的心中慢慢有了主意。
……………………
叶琼这次出去耗了一天的时间,回到叶府时已是黄昏,刚下马车,就有人告诉她叶琅和苏氏已等了她小半天了,如今正在叶府的议事厅里和叶瑾说话。
叶琼猜测叶琅和苏氏是要和她商量春闱之事,便先回了琼花院,边重新快速梳妆一番,边嘱咐素鸢说:“我签了一个长工的事情你知道了吧?那人叫陆春望,和我一起回来的,你让叶二给他找一身体面的衣裳,换好了就直接带着他去议事厅找我,我带他见见琅堂哥。”
素鸢点头应下。
叶琼匆匆换了衣裳,走到议事厅的时候,叶二已经带着杜春望等在了那里。
叶琼向叶二点点头,并不忌讳陆春望算是外男,向他招了招手,说:“你和我进去,先见见琅堂哥。我打算把你安排到叶家族学里做个长工,族学之事主要是我琅堂哥在管,你总要见见他的。”
陆春望看着面貌一新的叶琼微微愣神。
眼前的少女眉清目秀,虽然年纪尚幼,但也隐隐有了日后袅娜的模样。除却精致的容貌,少女身上更难得的是那份冷淡疏离、智珠在握的气质,让人移不开眼。
察觉自己的目光有些放肆了,陆春望忙收回了目光,捏了捏自己不合身的袖子,人生中头一次局促不安起来。
叶琼没有注意到陆春望的异样,只当他是初来乍到还不习惯,领着他进了议事厅。
叶琅和苏氏见到叶琼都有些惊喜,正要开口问春闱之事,就发现叶琼的身后站了一个人,便先止住了话头。
叶琼先是细细说了今日见闻,叶琅和苏氏皆是一番感慨,尤其是苏氏,她怀过一个孩子,最是听不得孟大娘和她小女这样的故事,看着陆春望的眼神也和善了些。
叶琼见状,便趁机向陆春望问道:“陆春望,我还未细细问过你的身世呢,也不知你们一家是如何上的京城,如今琅堂哥和堂婶也在,你细细说来吧。”
叶琼确实很好奇,她前世只听说过陆春望做了探花之后的事情,却不知道他之前的经历。
只怕,也是艰苦卓绝的吧。
陆春望闻言眼眶一红,细细说道:“我是菏泽人士,我父亲原本是顺和三年的举人,虽之后屡试不中,但家中也算薄有资产、衣食无忧。今年年初,我父亲与人做生意被骗走了全部资产,气得一病不起就此辞世。还好我母亲的嫁妆里还有几亩良田,母亲怀了孕,我便亲自下田务农,日子也算过得去。但谁知今年入秋以来,雨水不断,家中良田被淹,就连栖身的茅草屋也被大水冲毁。母亲无奈,一路带着我和妹妹北上来到京城,想着至少讨口饭吃。”
叶琼适时地插了一句:“你母亲怀着孕,你妹妹又年纪尚小,这一路走来,怕是不容易吧。”
陆春望惨笑一声,眸中也带了愤恨:“我们一路走来,什么苦没吃过!我们一路被驱赶,妹妹在路上还差点被人贩子拐走过,路上别说口热乎吃的,就连树根野菜都要防着被其他流民抢走。我们原本的目的地是幽州,我娘是幽州人士,我外祖在幽州做了个小知县,却没想到我外祖家根本不愿收留我们,甚至还说我们是假冒的要把我们关进狱中,我们这才选择到京城来。好在,京城的善堂给了我们片瓦遮身,但也仅限于此了。”
一番话,说得苏氏眼泪汪汪,叶琅更是气得拍了桌:“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浑然忘了叶家从前也算得上是朱门。
陆春望的心底涌进一股暖流。
叶琼的祖父叶岭,在文人之中颇具盛名,是陆春望自读书起便想要效仿的人物之一。
叶家虽然如今没落,但其子孙,依旧没有埋没叶帝师的风骨。
叶琅又问了几句陆春望的学问,发现陆春望读书极好,更有不少见解与自己不谋而合,心中对陆春望更是喜欢,便说:“你的学问这样好,不如去叶家族学里当个助教吧,族学里的课,你也可以任意旁听。”
陆春望喜出望外,没想到来叶家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他果然赌对了,但陆春望还是说道:“这样不行,束修我还是要出的,就从我的工钱里扣吧。”
叶琅知道读书人的风骨,便还是点头同意了,心里却在想要把陆春望的工钱提一提。
一番话说定,陆春望又与叶家先签了三年的合约,便被叶琼先找了个借口遣走。
陆春望走后,叶琼沉下神色,对叶琅和苏氏说:“陆春望说的流民的现状,想必堂兄堂婶心中有数了吧。”
叶琅和苏氏沉默一会,神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叶琼叹息一声,说:“堂兄堂婶听了陆春望的经历,认为叶家应当救济流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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