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外的木台上,答不上话被百姓和学子们丢了破鞋底的黄锐藻,已经灰溜溜地下了台,台上唯余苏青义一人昂首挺立,似是坚松。
百姓不认识苏青义,学子们却是清楚的,当即有学子喊道:“苏司业,城中近来盛传你向邹老先生行贿一事,对于此事,你可有辩解之言?”
此言一出,人群之中瞬间喧闹起来,有人面露鄙夷,说:“我当是谁?原来是那个苏青义啊。也是,也就只有他这样的卑劣之徒,才会厚着脸皮站在这台上,说出这国子监内有多少滥竽充数之人。”
也有学子小声说道:“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揭开这件事,我看这苏司业倒不像是流言中传得那样。”
而木台之上,苏青义向着台下的百姓和学子们深深一拜,说:“城中流言确为讹传,当日情形,不过是犬女与余老夫人一见如故,因此相约同游而已。在下也不知,为何平常的交往,会被如此谣传。”
人群中一片嘘声,显然有大部分人不信这说辞。
黄嘉运眼看着自己的父亲吃了瘪,瞅准了机会便出言道:“司业大人,您这话可不能服众。那日有那么多的百姓亲眼所见,令爱和邹老先生的夫人相处亲密,有讨好之意,难道你是想说,那些百姓看到的,都是假的吗?”
黄嘉运的话音刚落下,就有一个贼头贼脑的人举了手,说道:“我能作证。我是前门大街上,那座香来茶馆的小二。那日,我亲眼见到令爱约了余老夫人在一间雅间里,还闭了门不让人见到,我进去倒茶水的时候还看到两人的面前放了一个包好的盒子,余老夫人似乎很不高兴的样子。我不敢久待,只听到了些‘帮忙’、‘造势’之类的话。”
除了这个茶馆小二以外,人群里又先后站出来一个绸缎铺的老板、金银铺的掌柜来,说的话皆模棱两可、漏洞百出,但偏偏给人留了遐想的余地,让早已先入为主的百姓下意识地认为这背后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人群里摇摆不定的又少了许多,有学子道:“有这么多的人证出面指证,这苏青义看来是真的做了行贿之事。”
作为谣言中的另一方,邹老先生始终耷拉着脸端坐在圈椅之中。邹老先生身边的国子监官员见邹老先生没有要为苏青义说话的样子,便小心地堆着笑问道:“邹老先生,可真有此事?”
“怎么,你想听我说什么,说些贬低苏青义的话吗?”邹老先生阴着脸说。
那官员连连摆手,忙称不是。
邹老先生这才缓和了神色,话里有话地说:“不过,我和我夫人倒是真的收了不少属了名的礼盒呢。”
事实上,自从论道会的时间定下后,邹老先生真的收到了不少标明了是苏青义送来的礼盒。
礼盒是从叶家的门房收进来的,因为来人说是苏青义送的,门房便也没有仔细检查,直接送到了邹家暂住的观棋斋,谁知打开了以后才知道礼盒里面竟是两只死老鼠。
幸好那日打开礼盒的是发觉有些不对的叶琼,不然,若是让邹老先生或余老夫人打开这礼盒,怕是要受不小的惊吓。
叶琼当机立断让人将盒子丢了出去,下令此后门房上所有收来的礼物都要严加筛查,这几日内断断续续地又收到了两回不洁之物,每次打的都是苏家的名义,说是要送给邹老先生的。
叶琼斟酌再三,才将此事告知了师父师母,几人仔细相商后,叶琼说:“依弟子猜测,那送礼之人,大概是害怕师父会在论道会上替苏伯父说话,为了拉低苏伯父在师父心中的印象,才送了那样的礼物进来。”
邹老先生的脸色也很是难看:“送这样的东西过来,是想堵住我的嘴吗?且不说我和青义早已见面,我深知青义为人,就算他真的送了这样的东西进来,只要他没做过那行贿之事,我就不会昧着良心说瞎话。”
叶琼颔首,说:“师父为人正直,他们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到时候,还请师父出面为苏伯父澄清几句。”
邹老先生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当即点了头。
而如今,坐在国子监外,见百姓渐渐地将矛头对准了苏青义,邹老先生理了理衣摆,正打算起身,却听苏青义已经开口道:“君子坦荡荡,没有做过的事情就是没有做过。说来说去,你们的想法也不过是臆测而已。你们说我行贿,却连我怎么行贿,是送了金银之类的俗物,还是送了什么奇珍异宝之类的都答不上来,这也算是目击证人吗?”
那些出言的小二、掌柜等人没有想到苏青义竟然就这样轻巧地抓住了他们话语中的漏处,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答话,那绸缎铺的掌柜当场改口道:“我,我看到了,令爱给余老夫人挑了一段紫棠色的团花纹绸缎,那可是江南最新的花样,仅仅一幅宽都要二两银子呢!”
苏青义面色古怪地说:“这也算是行贿吗?那不过是犬女尊老罢了,更何况余老夫人也送了犬女一串圆慧大师开过光的檀木佛珠串作为回礼,这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
那几人被怼得哑口无言,黄嘉运恨铁不成钢地跺了跺脚,亲自站了出来,说:“苏先生,学生有一事不明。”
苏青义瞥了一眼黄嘉运,说:“请讲。”
黄嘉运恶意地一笑,说:“在行贿的流言在京城里流传起来前,京城里便已经有了将您与邹老先生对比的说法,说您乃文曲星再世,文采超卓,甚至超过了邹老先生。这一点,苏先生很清楚吧?”
苏青义皱了皱眉头,反问道:“这又如何?不过是过度夸张的流言罢了。”
黄嘉运笑道:“都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京城内既然已经流传起了您与邹老先生的负面流言,为何您还不避嫌,非要纵容自己的家人凑上前呢?若说没有所图,谁会愿意相信?”
原本打算起身的邹老先生又坐回了原位,眼睛微眯。
或许,还不是他出面为苏青义澄清的好时候。
苏青义微微一笑,向着皇城的方向一拜,弄得在场之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却听他缓缓说道:“你这话,说得不对。这世上纷纷扰扰,即使是高坐庙堂之上手握权柄的那几位,就敢说自己没有受过流言侵扰吗?难道,你还要让他们放下正事,为了避嫌不顾朝堂正事,尸位素餐只顾保全自身吗?”
黄嘉运见苏青义将话题转到了朝堂之上,顿时慌张了起来,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苏青义说道,“但是,若一味地放任这种风气在你们这些学子身上蔓延,再带入到朝堂之中,到时候,朝堂之上便只分你我,党派林立,人人只盯着自己眼前的那点利益,无人在意自己的官位是为谁而做!”
一番话振聋发聩,听得邹老先生再也忍耐不住,直接拍手叫好,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之下走到台上,笑着说:“苏司业的这番话,针砭时弊,甚合我心!”
见台下百姓和学子依旧懵圈的模样,邹老先生笑着说道:“我听闻,近日京中谣言流传甚广,说苏司业向我行贿。这可真是个笑话,他向我行贿,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可见是无稽之谈!我与苏司业一见如故,对于苏司业敬佩有加,也不知是哪来的小人妄图离间我们。今日的论道会本为论道而来,怎么倒是成了自证会了,来,青义,我们这就来真正地论论‘道’!”
说话时,邹老先生的目光锁定在脸色僵硬的黄嘉运身上,黄嘉运见四周的目光渐渐不善,再也无法坚持,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刚拐进一个街角,就被两个体型高大的大汉架了起来,刚想叫喊,就已经被人卸了下巴。
黄嘉运的面前,一位面白无须的男子抬了抬手,声音尖利地说道:“这样的腌臜人,咱司礼监可不要,丢给京兆衙门,让他们按照造谣诽谤的罪名审案结案吧。”
两个大汉应了一声,利落地将黄嘉运绑了起来,快步离开了。
那位面白无须的男子哼了一声,回到了国子监外高轩的身后,蒋廉看了他一眼,而高轩,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放在那男子身上。
两人一同看着台上已经席地而坐侃侃而谈起来的苏青义和邹老先生,两人正说到优监监生选拔之事,苏青义说:“这优监的选拔,也应该施行‘连坐’的制度。若是选上来的监生学问荒疏、品行不端,那推荐他的官员也应受到严厉惩处,这样才能真正地为陛下选出良才。从源头上保证了生源的优劣,就不会再出现有那么多人无法卒业的情况了。”
邹老先生抚掌而笑,说:“青义所言,甚合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