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月亮门,饶过假山,入目处一片青翠欲滴,原来是此处栽种的都是长青花木,一年四季青翠葱葱,花草虽众竟是没有一种是可开出艳丽花朵的。掩映在葱翠树木间有数楹屋舍,悠悠琴声便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这里其实是在宜轩殿西侧,署名幽然谷。
元瑾珉沿着白玉大理石砌成的通幽曲径走向幽然谷,还未到跨入幽然谷的大门,屋内琴声已经停歇了下来。
或许是听到了足音,元瑾玄双手还按着琴弦,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已经向门口这边看了过来,眼中柔波流动,似有笑意流转,“你倒来得巧,这茶才刚好,你就来了。”
元瑾珉闻言往东边的窗户看去,发现那边几上果然放置着一个小泥炉,炉上面架着一个雕刻精美花纹的紫砂壶,炉底星火点点,那里正咕噜咕噜煮着茶水。
屋内除了抚琴的元瑾玄,再也没有伺候的人,不仅是屋外,刚刚一路而来,也没有看到走动的下人。幽然谷算是靖元王爷元瑾玄的私人领地,便是王府里面的几个主子没有元瑾玄的允许也不会私自越雷池一步。
元瑾珉笑着走了进来,疏朗一笑,道,“那可真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可,不知道二哥煮的是什么好茶?”
这挑剔如靖元王爷,眼高于顶的靖元王爷自然看不上普通茶水,凡是许可,所用之物务必精致,譬如,那紫砂壶便是出自顾大家之手的玉璧提梁。
元瑾玄已经从琴座前起身,朝窗户那边的茶几走去,只见他用旁边放置的两方帕子垫着将那紫砂壶从泥炉上取了下来,神情颇为怡然,“今年新上来的贡茶,大红袍。”
元瑾珉欣然在一边的椅子坐了下来,笑着道,“那我可真的是有口福了。这次出去,我可听说,大红袍是生产于南边一处高山的悬崖之上的岩缝之间,那悬崖又高又峭,一般人根本就爬不上那处悬崖,所以,当地的采茶人专门训练了善于攀岩的猕猴,每年采茶的季节,那些受过训练的猕猴会攀爬到那处悬崖将新茶采摘下来,之后的炒制也是颇费时力。所以,这大红袍少之又少,是茶中的黄金,所有的大红袍都作为贡品。没想到,我这一回来,就能品到这般好茶!”
这边元瑾玄已经亲自取了两个杯子,他将茶水注入碧绿的茶杯内,修长的手指将注了八分满的杯子往元瑾珉方向轻轻一推,“此茶,确实口感顺滑。最适宜春冬饮,你尝一尝。”
极为简单的动作,他倒是做的行云流水,竟然是十分熟练。
能不熟练么?少年时期,当初的元瑾玄也同其他的世家子弟一般,对赏雪品茗那样的风雅之事样样精通,弹琴作画这些风花雪月之事都是个中翘楚。
元瑾珉端起茶杯,神色怡然。实际上,他和当今的靖元王爷是正儿八经的堂兄弟。不过,老靖元王爷是成宗皇帝最喜欢的皇子,而他的父亲却是成宗皇帝恐怕都记不起来的皇子。老靖元王爷是成宗皇帝的元后所出的嫡子,而他父亲的生母不过是不受宠的低位嫔妃,身份上,从一出生就注定了天差地别。其实,他父亲是成宗皇帝的第十子,既然是皇子,百姓眼中皇族的身份是鼎鼎的尊贵,可是,在晟京也就那么回事,便是到死都没有得到一个正经的亲王封号,只到后来沾了老靖元王爷的光追赠泽福王爷。若说,他父亲有什么过人之处,那就是子女特多,宗亲这一辈,他们兄弟姐妹占了极为可观的数目。所以,他虽然身为他父亲的嫡长子,在子女众多的他父亲眼中,也是不怎么起眼的一个。
若说他是皇室宗亲不起眼的那个,那么眼前的靖元王爷当时却是最耀眼的那个。成宗皇帝虽然子孙众多,但,最喜欢的恐怕还是要数当时的靖元王府的世子—元瑾玄了。
成宗皇帝喜欢元瑾玄这个孙子不是没有理由的。他这位二哥元瑾玄从小就天赋异凛,无论学习什么,他总是一点就通,无论文武总是一学就会,而且还记忆力超群,一目十行也就算了,还特别能够触类旁通。别人就算是夜以继日勤耕不错地努力学习,到头来拿到第一的永远是好似整日骑马打猎玩得不亦乐乎的靖元王世子。
他和他这位二哥也不是打小就认识,原因无他,虽然他也贵为王爷嫡长子,可是因为不受宠,十岁之前他却是连皇宫都没有去过,便是自己亲祖父成宗皇帝也没有见过。
当时的情景好似就在昨日发生的一般,元瑾珉他还记得他平生第一次觐见皇爷爷,正巧碰见成宗皇帝皇爷爷亲自教导世子元瑾玄国家政务处理之道。他第一次觐见天颜的战战兢兢,和世子元瑾玄轻松自在形成鲜明的对比。也是那次,他才认识只在传说中的靖元王世子,传说中的天资过人的元瑾玄,他的二堂哥。
不过,当时,他这二哥元瑾玄对朝局的事务虽然学的得心应手,却也不是非常热衷。十几岁的男孩子,和其他的青葱少年一般,一群人常常到皇家围场白日骑马打猎,夜里围着篝火喝酒吃肉,何等的意气风发。
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事情,或许他这二哥元瑾玄可能也会做一个寄情山水的宗族王爷吧。
人生的际遇总是如此,福祸相随!
往事纷至沓来,元瑾珉握着杯子的手不觉紧了紧,隐隐幽香在鼻间缭绕,未尝已为之心神一震。
元瑾玄自己也倒了一杯,慢慢品尝。
一时无话,满室清幽。
元瑾珉放下茶杯,如此问道,“刚才我碰到霜儿了,听霜儿说,今年嫂子没回王府过年?”
元瑾玄又替元瑾珉续了茶水,靖元王爷身份本就极为尊贵,这天下间能得到如此待遇的人可真的不多,他元瑾珉能有这待遇,除了是血脉相连的堂兄弟,少不得就是少年的情分。
“李妃她也几年没有回乡了,路程遥远,少不得多留些时日。”元瑾玄说这话的时候说不上冷漠,但也没有过多感情,平平淡淡,就好像他所说的是一个不相干的人一样。
元瑾珉有时候觉得他这二哥元瑾玄确实极为冷漠无情,对待端庄贤惠的李氏多年来一成不变的不冷不热。其实,李氏确实也是无辜,要怪也只能怪她是李太傅的孙女儿,要怪也只能怪李太傅和那件事情有关。
毕竟,父仇,不共戴天。
可是帝王宝座,历来就是皑皑白骨堆砌而成,李太傅当时少不得就如李太傅临终时所说的一般,只是为保全李氏一族而已。
可,若非二哥当时的背水一战,李氏今日恐怕是烈火烹油,而非今日这般,举族回迁,家族日益式微。
李太傅不愧是老狐狸,可惜遇到的是强劲的对手。
成王败寇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