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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从缪贤处听说赵太后想要咨询他的意见,又从这位宦者令的只言片语里得知,正是平原君在力挺田单为将后,明月在过来的路上就琢磨开了。
他必须想明白三件事:其一,平原君为什么要帮田单;其二,田单的真正打算是什么;其三,田单与赵奢谁为将比较有利?
嗯,不是对赵国有利,而是谁对他比较有利!
在明月想来,在离开临淄前,平原君一定和田单达成了某种共识,否则,绝不会如此卖力地向赵王、赵太后举荐田单,要以他为伐燕主帅。
这有悖于常理,虽说将本国统兵之权暂时交给外国将领,也是战国时代的常事,比如二十年前,赵国曾以兵权交予兼任赵相的乐毅,让他统领大军配合燕军伐齐。如今齐燕赵三国敌友关系掉了个个,让田单为将也说得过去,但此一时彼一时,与今日之事,还是有些不同,平原君并不是个糊涂到极致的人,之所以这么帮田单,肯定有他的理由。
“难道是田单给了平原君贿赂好处?”
不对,明月摇了摇头,平原君号称天下最富裕的公子,用一般的美色金钱是收买不了他的,权势,只有权势的交易能让平原君心动。而他往日最关切的,自然是怎样才能重新登上赵国相邦之位置了!
明月顿时眼前一亮:“举田单而黜赵奢,难不成平原君在担心赵奢此番立下伐燕大功后,会威胁到他的地位?”
春秋之时,晋国的六卿又叫做“六将军”,亦文亦武,和平时协助国君处理国政,遇到战争也要作为统帅出征,那时候的晋国,“将”和“相”是合一的。
到了战国时,文武分职,将相才被分离,将是将,相是相,内政由相邦处理,军队由将军指挥,如此一来,大臣的权利分散,便于把权力集中到国君中,使国君进一步集权。
然而作为一种新创立的制度,这种文武分职并不绝对,历史上,常有文臣受君令为将、率军出征的事例,如惠文王二十八年(公元前271年),本是文官的蔺相如便奉命为将伐齐。当然,也有武将在立功后兼摄文相之职,在赵国如此,在秦国也如此,商鞅、张仪、甘茂、魏冉,都是出征立功后才坐稳相位的。
所以,若是赵奢再度被起用为将,战胜燕国,立下开疆拓土的功劳,加上他之前胜秦、胜齐,一份重赏是少不了的。考虑到他已经是顶尖的封君,功高难赏,转而离开军职,入朝为相也不是不可能。
这样一位功勋老臣,又是赵氏宗亲,他的资历、功劳还不甩开平原君三条街?到时候若赵奢有为相之意,平原君拿什么和他争?
“所以平原君就要全力阻挠赵奢为将,这一点上,与田单不谋而合……”
想通这一点后,明月摇了摇头,为平原君的短视和赵国内部的勾心斗角而遗憾。
时过境迁啊,当年赵奢还是平原君举荐的呢,赵惠文王时代,为了配合惠文王“异论相搅”的目的,平原君还一度与赵奢站到一块,与出身低微的草根将相廉颇、蔺相如争锋相对。可如今随着赵惠文王死去,蔺相如罢相,这种敌对就没必要了,平原君也是时候与赵奢反目。
这其中关系,真叫一个错综复杂,光是想想,明月就能感受到赵国朝堂的水深,在外人看来,他与平原君是一伙的,这对叔侄一起完成了齐赵之盟,极其亲密,可实际上呢?
明月只是把平原君当做盟友之一,如此而已,他现在还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公子,若想真正在赵国朝堂立足,并影响到未来国策,还是得广结强援……
如此想着,他也步入了赵太后的凤台偏殿,收起这些心思,脸上露出了十六岁少年的阳光灿烂,甜甜地喊了一声“母后”,便走上前去,向她行礼问安……
……
“吾儿不必多礼。”赵太后看到儿子这么快就来了,别提多高兴了,拉着他又问了一番身上的伤可好了?
“母后请看,儿已完全大好!”说着明月举起双臂舒展他瘦巴巴的肌肉,显示自己的健康。
看到儿子无恙,赵太后眉梢上满是喜色,但又心疼儿子去齐国一趟高了,也瘦了,便让他坐下,让侍女布食,笑眯眯地看他吃了些点心后才问道:
“今日让你过来,却是想询问你一件事,齐赵之盟,是你与平原君一起撮合的,如今两国将出兵伐燕,平原君大力举荐了齐安平君为将,你看如何?”
明月将一个蘸了蜂蜜的糯米糕子吃了一半,故作吃惊地呆了半响,才咽下糕点道:“军国大事,儿一个没有实职的公子封君,本不便过问。但母后,如此一来,安平君不就兼任赵国将相一职了么?极文武大权于其一身,如此是否妥当?安平君毕竟刚到赵国,突然得到如此重用,老臣们是否会心服?”
他没有像旁人相劝那样,反复强调田单的齐人身份,因为赵太后自己也是齐人,那样反而会引发她的共鸣和厌恶。
果然,赵太后没有产生不快,而是有些惊讶地咦了一声:“你认为以安平君为将不合适?”
“儿并非是怀疑安平君的用心,只是安平君初来乍到,就帅师十万去出征千里之外,胜了还好,若是损失惨重,该如今对国内父老交待?到时候百姓一定会抱怨执政者用错了人,安平君倒是可以甩甩回齐国去,招致抨击的可是母后啊。”
赵太后道:“安平君不是名将么,且曾经在即墨大破燕军,据说现在燕国小儿听了他的名号都能止啼,或许燕国见他为将,便不战而退呢?”
“恐怕没那么简单。”
明月却笑道:“儿虽然不懂兵事,却也知道,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兵家大忌也。如此一来,为兵吏者也不会对一个操着一口齐国话的将军心服,为将者不便于指挥统驭,更别说让他们赴死。在儿看来,这任命实在是莽撞,且风险极大,也会显得我赵国无人可用,让诸侯笑话啊……”
赵太后颔首,明月的意见,她是听进去了,上有群臣不服,下有兵卒不听指挥,这的确是个大问题。
看着继续低头吃点心的儿子,她又露出了一丝促狭的笑:“我怎么听人说,你在齐国时,与安平君之女关系不错,秋社日上的刺杀,还是她救了你一命,你二人离别时还互赠了礼物。如今你却反而说安平君的不是,莫非是安平君在此事上阻挠了你?你说出来,母后为你做主!”
“母亲当真无所不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