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一藤心不在焉，腊梅花的香气都闻不出来，宁王白了他几眼，心里琢磨着，果然人丑不懂欣赏美。

宁王府的梅花开的正好，看样子，到除夕夜里可以踏雪寻梅了。此刻雪花极大，晶莹剔透，密密麻麻洒进梅林，便隐入花中。凛冽空气里，梅香扑鼻，这种清醒的香气是宁王最喜爱的。

宋一藤的好处，就是清醒，极致的清醒。

他平日从来不动感情，哪怕他自己舌灿莲花的恭维宁王，可那是一种一眼就能看穿的拙劣表演，看得宁王十分尴尬。本来宁王以为宋一藤只是面对自己时紧张了一些，可后来发现这个人真的就是笨拙。不过这种笨拙在六姨娘看来，只是他一种掩饰。他藏着笨拙，那是要你以为他笨拙，其实他已经在心里算计了几个来回了。

宋一藤曾经说过，因为家里贫穷，所以他从来不相信别人，不对任何人付出感情。他也从不真心叹服别人，无论任何事，他只信自己，其它人，只分有用没用。

宋一藤爱钱如命，所以，连他的恭维也是待价而沽，如果面前的人没有利用价值，就可以感觉到宋一藤冰冷的本色。六姨娘曾经对宋一藤的冷静叹为观止，到底是自己的夫君，他的冰冷总不会对付自己吧。

当然，现在六姨娘早就知道她错了。宋一藤的冷静，来自于他天生的冷酷，因为幼时生活穷苦，周围人给他的只是冷漠和瞧不起，于是他对任何人都视同陌路，所以宋一藤是没有朋友的。六姨娘觉得，除了银子外，宋一藤连家人都没有。

他没钱了之后，将所有的姨娘一次性都发卖了。

而宋一藤是没有正妻的。这也是因为正妻只会分他的财产，而不像姨娘，身契都在他手里，随时可以买卖，也是他宋一藤的财产。六姨娘当年不是他买来的，六姨娘是渔家女，是良家女，算是贵妾，是宋一藤去求亲的，原因也是因为胡仙姑算出六姨娘旺夫，十分有财运。

不过六姨娘很怀疑，如果自己有身契，也早就被宋一藤发卖了。

宋一藤卖人时泪水涟涟，拉着每一个姨娘的手，十分不舍。说自己是没有办法才这样做的，可是五姨娘背后对六姨娘道，如果真是情深意重，舍不得，可以不用卖人吧？把身契还给她们啊！就是个无情人，嘴里还说什么情义，没的恶心人！五姨娘甩开他的手，高高兴兴的走了。犯不着恨他，大不了还回以前的青楼，都是逢场作戏，宋一藤连嫖客都不如。

不如嫖客的宋一藤心事重重。今晚他的大仇可报。一想到那个柔弱又厉害的六姑娘，他就气息翻涌。

都是她，将自己多年谋算得来的家产，一下子毁的精光。他的楠木花雕床，那么多的宝石，珠玉，当初都是一点一点弄来的，最后都贱卖了。想起那些银子，他的牙又疼了。

宁王今天偏偏兴致极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爬到坡顶，一阵曲子飘来，然后就是悱恻缠绵的戏文。

隔着雪中梅花，下面一处水阁张起了灯笼，卢斐龄戴着珠冠在朦胧中咿咿呀呀，她音色极软绵，唱那些多情善感的曲子最是好听，那一句一句戏文传过来，钻进宁王耳朵里，陪着梅香凛雪，宁王就站在梅林里背着手，隔着花香，听的有些痴了。

宋一藤不明白，宁王为何对这没意思的哼哼哈哈这么喜欢。他自己更喜欢盘算，谋算每一个人，筹谋挣银子，不比在这里又冷又冻，还要听那咿咿呀呀的情啊意的有趣的多？

听完一曲，宁王意犹未尽，大踏步往水阁走去，宋一藤紧走慢跟的随行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