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景元五年,公元264年,春正月十六日。
蜀地,成都。
今日是个特别的日子,在季汉朝堂,钟会为上月去世的魏国郭太后举行发丧仪式。
邀请参加仪式的人物包括:镇西将军府长史杜预、参军羊琇、主簿邓殷、功曹向雄、钟邕,蜀中诸郡守牵弘、杨欣、王颀,监军卫瓘、将军胡烈、句安、庞会、田续、段灼、樊震、王买、皇甫闿,中领军司马贾辅,相国府左司马夏侯和,相国府骑士曹属朱抚,司马夏侯咸,参军爰青彡等。
另外邀请季汉旧臣包括:太子刘璿,大将军姜维,左车骑将军张翼,汉城护军蒋斌,太子仆蒋显,大尚书卫继等。
邀请名单如此庞大,几乎汇集了成都附近所有军官。
今日皇宫正殿内外,钟会安排数百亲兵手持兵刃,严肃秩序。
午时,邀请人员陆续入殿,发丧仪式,即将开始。
只见钟会拿起自拟的郭太后遗诏,道:“郭太后遗诏,诏曰:司马昭无道,残暴弑君,僭位称公,囚君禁后,篡逆之心,路人皆知。今命镇西将军钟会以益州牧,揽天下豪杰,共同举义,挥师勤王!’”
见钟会如此行为,众人皆惊,于是议论。
钟会突然抽出佩剑,又道:“若敢不从者,诛灭三族!”
众人更显惶恐,表情极为难堪。
只见卫瓘率先道:“钟将军,昨日王师刚入成都,人心思定,此时举义,恐不妥也。”
见卫瓘表态,胡烈接着道:“钟将军,郭太后上月崩,丧期仓卒起兵,此过速也。”
夏侯和道:“世人皆知,高贵乡公乃太子舍人成济所弑,相国以将罪者诛灭三族,以王礼葬之。”
朱抚道:“相国于朝堂之上与公卿共议新君,辅佐至今,其贤明比之伊尹、周公,何有残暴?”
贾辅道:“天子数次下诏加封相国,相国则数次辞让不受。去年频繁报捷,又以礼辞让,司空郑冲率群官劝导,终才接受天子赐命,封晋公,拜相国,何来僭位之举?”
见众人凌然抗命,这让钟会感到意外。
羊琇见况,出列道:“钟将军,如今蜀中已定,望钟将军早议北还之事。”
钟会严厉道:“今日举义,乃郭太后遗命,只针对司马昭一人。事成之日,朝廷将为诸位加官进爵,重赏忠勇。诸位久食魏禄,许多人与我乃世交,还有何疑虑?”
众将听之,依然为难,又议论起来。
见此事一时决定不了,于是钟会叫来亲兵,每人拿一块木板,放置诸将身前。
见况,卫瓘道:“此乃何意?”
钟会道:“诸将请在木板上写下任命书,委派亲信代领各军。此事商议不定,诸将暂不可回营。”
诸将无奈,只能按钟会之令,在木板上写下亲信之名。
稍之,亲兵取走木板。
钟会又命亲兵将胡烈等人全部逮捕,软禁于宫中季汉属官办公的房舍。将房舍房门、皇宫宫门全部禁闭,派兵严加看守。钟会仅留监军卫瓘,继续商议。
此时已黄昏。
钟会与卫瓘,对视坐于前朝朝堂。
钟会将昨日收到的司马昭之书信,拿给卫瓘一阅。
信中言:恐邓艾或不就征,今遣中护军贾充将步骑万人径入斜谷,屯乐城,吾自将十万屯长安,相见在近。
卫瓘阅后,放下书信,道:“此为何意?”
钟会道:“擒拿邓艾一事,相国知我能独办,可为何让贾充入汉中,相国又亲率大军入长安,难道不是另有他意?”
卫瓘想了想,道:“你是说相国在怀疑你。”
钟会道:“事实在此耳。当速起兵,事成则图天下,不成则为刘备。”
卫瓘脸色艰难,道:“我如今终于明白,郭太后遗诏是假,反叛自立是真。”
钟会激动道:“我不想如此,亦是被逼无奈。”
见钟会激动,卫瓘叹了口气,将书信还给钟会,又镇定道:“士季,依我之见,相国并非怀疑你。”
亲兵将书信放回钟会案几,钟会不解道:“还请伯玉明示。”
卫瓘道:“邓艾长年统领关陇诸军,功劳卓着,又攻灭蜀朝,威望更盛。他若反叛,关陇将士之心将倾于谁,难道会是你我这类朝廷外派之人?而用手段擒获邓艾,强行收编其部曲,实属侥幸。远在洛阳的相国怎知你我一定能成功?为协助你我,所以相国选择亲自坐镇长安,以此威慑邓艾。”
钟会思索一阵,道:“请继续说。”
卫瓘道:“换言之,若相国真怀疑你,何必让你独统二十余万大军。洛阳之军,关陇之军,蜀中之军,三军皆归于你,让你独坐巴蜀千里沃土,威慑一方。这究竟是为何,难道不是相国对你的信任乎?”
钟会又缓了片刻,道:“伯玉真不想与我一同举义乎?”
卫瓘道:“你还想如此,难道你认为你羽翼已成,便能成事?我看不能!”
钟会道:“为何不能?”
卫瓘道:“你有二十余万人不假,但其中新编邓艾部下二万人,非你能用,这是其一;蜀兵降卒五六万人,此非王师,人心难测,这是其二;另有十余万人,是你从关中、洛阳带来,这些皆九州汇聚之兵,意在伐蜀,功成思归,加官进爵,兴盛家门,并非想长留蜀地与你共事,这是其三;以郭太后遗诏起兵,昔日太傅司马仲达,淮南叛将毋丘俭、文钦、相国追废高贵乡公等皆借其名,如今效颦,恐难服众,这是其四。初入蜀中,百姓惊恐于野,期盼安宁,不愿追随,这是其五。以上五点可以看出,你若起兵,乃无追随之军,无卓越之策,无民众之拥,如此之举,必然失败,何能成刘备邪!”
见卫瓘如此分析,钟会却拍手大笑,卫瓘不知何意,问道:“今日之事,可是姜维劝道乎?姜维一降将,其心未必归附,你怎能轻信?”
钟会愤怒,将刀横放于膝上,道:“伯玉,不可胡言污蔑!”
卫瓘亦将佩刀横放于膝上,道:“士季,宁愿相信相识二月之降卒,何不信相识二十年之老友?”
钟会道:“我没说不信你!二十年,难道伯玉还不明白乎!”
卫瓘盯着他,道:“士季此话何意?”
钟会站起来,缓和片刻心情,道:“二十年前,我为秘书郎,你为尚书郎,你我同朝为官,因忙于公务,彼此常同床而睡,同舆而行。二十年来,你我看着司马氏父子权倾朝野,擅行废立,杀曹氏一族,铲除异己,数以千计。二十年后之如今,司马昭欲伐蜀立威,我信任你,所以以你为监军。因信任你,才命你捉拿邓艾。亦是信任你,今日与你单独商议大计。如今二十万众在手,猛将如云,时机已至,便可举义,事成之日,你我皆可名垂千古!”
见钟会又激动起来,卫瓘亦感慨不已。卫瓘知二人皆名门之后,二十年来同朝为官,阅历实在太多,二人关系之密切,简直就没什么秘密可言。
只见卫瓘忽然流泪,道:“士季,过去之事,我怎会不记得。二十年走来,见得太多,所以更感慨世间的残酷与无情。想起你父亲,我就想到书法。我之所以喜爱书法,皆因你父之故。而众人皆认为我之书法造诣在你之上,或许是因为我更冷静。如今你父母大人早已不在,若一人尚在,方能阻止你起兵。”
钟会淡淡一笑,道:“若我父母尚在,我便不能入蜀也。不过我承认,你的书法造诣的确在我之上。”道后他拿出一个木板,写上几字,亲自走到卫瓘身前,举给他看。
卫瓘一看木板所写:欲杀胡烈等。
卫瓘摇头否定道:“不可!”
钟会收回木板,道:“为何不可?”
卫瓘道:“你要连杀国家几十员大将,太过分也!”
钟会道:“我是没办法!若放走胡烈等将,明日胡烈就会造反,你我皆不可活矣!”
于是卫瓘不再说话了。钟会则回到自己座位,亦不吭声。
看来两人很难沟通。
此时,胡烈等人被软禁在宫中各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