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望见柳湘莲站在廊下,他疾步上前,先磕了头,方才起身,喜滋滋报功道:
“二爷,按您说的,事儿都办妥了!”
说着,双手奉上一张红帖。
打开一看,上面写明,张华与尤二姐解除婚约。
张家父子签字画押,并注明收银100两。
细问经过,方知又是一段故事。
原来,倪二得了柳湘莲的吩咐,便打起精神去打听张家父子的情况。
才知这张华年仅十六岁,已经滥赌成瘾,不理生业,家私花尽。
张家贫寒,衣食尚且不足,如何顾得上他?
其父遂将他撵出了家,只得在赌场存身混日子。
倪二不是莽撞之人,加上得了柳湘莲提点,于是使了个计策。
他先与张华搭上线,呼哥唤弟,好不亲近,感情火速升温。
而后表明自己做放贷生意,慷慨借钱给他去赌,又令人在赌桌上出老千赢他。
赌瘾发作岂是等闲?
只短短两三日,张华先后借了100两,全部输个精光,懊悔不已。
倪二这还不罢手,又请张华吃酒。
期间“不小心”露了富,包袱里全是金银,然后借口去解手,故意给他制造偷盗的机会。
张华本就品行恶劣,又输红了眼,吃了酒晕乎乎的,见钱眼开,心头火热,果然伸手。
结果被当场人赃俱获,抵赖不得,被逼签字画押,承认盗窃之事。
倪二也不送他去衙门,告知他有贵人相助,只要写了退婚书,不仅不追究盗窃之事,更免掉债务。
张华大喜过望,无不应允,又找来他父亲一道签字画押。
倪二最后又送出二十两银子算作路费,威胁张华不得继续在京中居住,否则送去衙门。
这已经是前日的事,如今张华父子早溜之大吉,不知躲到哪儿了。
去了这处隐患,柳湘莲心头放松,也见识了倪二的手段,笑赞道:“醉金刚果然名不虚传!”
倪二听了,喜笑颜开,又忙从怀里掏出几锭银子,恭敬递上,笑说道:“二爷给了两百两,只用了不足50两,剩下的还请收回。”
柳湘莲瞧着他,不说话。
本来给他200两,就是将此事发包给他,务求办的稳妥。
凤姐自家告自家,还走关系送了300两呢。
他觉的这生意非常值,哪里会收回?岂不令人寒心?
便推了回去,朗声说道:“给你的便是你的,我从不亏待自己人。
不过,你也别吃独食儿,出力之人都分一些,让他们管好自己的嘴。
若是此事传了出去,我是不依的!只找你算账!”
倪二忙弯了腰不迭声的谢了,又解释道:“二爷放心!其他人并不知是二爷要办这事儿,小人嘴严的很!”
此事接过不提,柳湘莲又问起装神弄鬼之事,也进展神速。
那天回去之后,倪二热情饱满,加之有百两“巨资”,干劲儿十足。
他办事老道,知道这事儿需要保密,只找了两个身手敏捷、心思活泛的心腹小弟。
一个叫李梧,一个叫李桐,是一对儿双胞胎兄弟。
三人正儿八经的在倪二家里碰头开会,秘议如何“扮鬼”。
先要准备器物,鬼脸面具、白衣白袍、牲畜鲜血、细长绳索……
很快诸物齐备,柳湘莲也传来动手命令。
当天晚上倪二就带人行动,详情不需细说。
第二天一早,便有许多人信誓旦旦说自己昨晚撞了鬼。
有的说是白裙长发,面上鲜血淋漓,足不沾地,神出鬼没地飘来飘去,从街道上一晃而过。
有的说是青面獠牙,张牙舞爪,力大无穷,一步能跳三丈远,转眼消失在街角。
有的说是无头僵尸,蹦蹦跳跳,跌跌撞撞,拿着长刀乱砍乱杀。
说什么的都有,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不少犯了夜禁之人倒了血霉,给吓得晕了过去。
仅仅过了一天,闹鬼的传言满街沸腾,闹得人心惶惶,晚上少有人敢孤身走路。
不久,谣言四起。
说什么张三年纪轻轻死了,是被女鬼吸了精吞了魂,要不是这样,怎么死的时候浑身枯槁瘦、皮包骨呢?
又说李四家失火也是女鬼觉得天冷放火取暖,顺便看个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景儿。
周家媳妇疯了是精怪附身,刘家生出死婴也是妖物弄的……
越传越离奇,仿佛那片地界变成了妖魔鬼怪的世界。
实际上,倪二他们只开了个头,以他们三人贫乏的想象力又如何说的活灵活现的?
后面的谣言全都是群众们充分发挥想象力的结果。
有的人家受不了干扰,就开始四处寻找买家,准备搬走。
这时候又有几个愿意买的?想买的也使劲儿压价。
在柳湘莲问话之时,坊正刚找各家凑了一笔钱,找来和尚道士吹吹打打闹腾一通,又是捉鬼又是杀妖,宣布已经清除了秽物,可以放心了。
倪二正准备今晚再大干一场。
柳湘莲很满意,鼓励一番,让他再接再厉,便他让退下了。
……
他这边稳妥,自然就有人不好过。
眼见气温一天天高起来,贾珍这天下午便在会芳园凝曦轩中消暑。
屏开孔雀,褥设芙蓉,壶斟美酿,盘列珍羞。
下人们摆设好,贾珍方大驾光临。
一时间,莺莺燕燕环绕,贾珍偎红倚翠,与姬妾们饮酒赏花听曲儿。
清风徐来,暑气尽消,好不乐哉也。
不多时,却见贾蓉愁眉苦脸,耷拉着脑袋,一步一挪,步子沉重走了来。
垂手而立,站在桌案前,低着头不敢看他父亲。
见他如丧考妣,沮丧异常,贾珍便知事情准没办好。
推开怀中姬妾,冷着脸,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贾蓉不敢隐瞒,便将打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说了。
先说的是张华父子:
“这张华最近欠了大笔赌债,前儿刚和他爹一起逃走,如今不知所踪,债主们也正在满世界找他呢。”
说完偷瞧他爹,全身肌肉蓄势待发,做好随时躲避攻击的准备。
“前儿逃走的?”
一个杀手锏就这么失之交臂,直把贾珍气的怒摔了手中酒盅。
压下怒火,他又问道:“那戏园子是怎么回事儿?”
贾蓉把头垂得更低了,呐呐说道:“这次也不知怎么回事儿,薛大叔竟能守口如瓶。
只说确有其事,但天机不可泄露。儿子用尽了办法他也不改口。”
贾珍不禁疑惑:“为什么不能说?”
贾蓉侧着脑袋觑着他爹,小声道:“说是,说是柳二郎不让说。”
“混账!”
贾珍气的抓起茶盅就砸。
只见他须发皆张,指着贾蓉破口怒骂:“孽畜!我养你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种子有什么用!
连薛大傻子嘴里的话都套不出来,你怎么不去死!滚!”
纵然贾蓉做好准备,也没躲过这一击,吓的战战兢兢,跪地求饶。
等听到“滚”字,仿佛听到佛音一般,“唰”的站起,“嗖”的就跑。
顶着一脑门儿的茶叶片子,滴滴答答掉着水珠,顾不上擦,屁滚尿流的溜了。
无奈,贾珍只能亲自出马去梨香院见薛蟠,询问详情。
不料,薛呆子这个憨货,这次竟然真能做到信守承诺,摇头晃脑,就是不可说!
百般诓骗引诱,终无结果,贾珍怏怏而返。
想了想,要探明此事,只能指望贾琏了,西府中属他与薛大傻子走的近乎。
于是又命人请了琏二过来小聚。
两人不仅是族兄弟,同是东西两府的继承人,更是多年的同道中人,相交莫逆。
贾琏闻讯即来,路上寻思,珍大哥与柳二郎争风吃醋,自己是不好掺和的。
若得罪了柳二郎,这戏园子的生意就不稳了,自己可是好不容找到这么个白捡便宜的进项。
虽然与珍大哥兄弟情深,青楼瓦舍,画舫楼船,也不知共度过多少良辰、共赏过多少美人。
可在财神爷面前,再深的兄弟之情都得暂时让路。
他一边走着,一边想好了说辞。
果然,落座之后,未饮几杯,贾珍便询问起戏园子之事。
贾琏心生警惕,实话当然不能说。
若是传出去,那之前隐瞒他参股的种种准备岂不是白做了?
他干脆不回答戏园子的事儿,仗着彼此间的交情,作出一副坦诚相待的模样,诚恳说道:
“兄弟知道大哥受了委屈,心中不忿。但还是请大哥听弟弟一句劝:
此人深得老太太喜欢,咱们何必与他计较?惹恼了老太太不是玩的!
若是大哥缺女子,锦香院最近来了几位江南姑娘,那叫一个婀娜多姿,柔情似水。
小弟请大哥去逛逛如何?要是喜欢,买下来也无妨!
不是弟弟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柳家小子从小就拔刀弄剑的,他又没什么爵位可继承,烂命一条,逼急了那是敢以死相搏的。
除非哥哥现在就要不计代价的弄死他,否则不如暂且忍忍。
就如同有孩童冲你吐唾沫,你不但不该叱骂他,反而要大加鼓励,总有他挨打的时候。
兄弟此言绝非胆小怕事,全是为哥哥考虑,望兄长深思,万勿冲动呀!”
说完,贾琏深情凝眸,望着贾珍,完全为他着想的样子。
“唉!还是兄弟你心思通透,是哥哥操之过急了。来!不说这些糟心事儿,你我今日好好吃酒高乐!”
贾珍作恍然大悟状,笑着称赞几句,似乎已经丢开此事,招呼贾琏吃酒赏曲儿。
心里大骂,好个琏二!不讲义气!白让我替你付了那么多嫖资!
他也由此明白了贾琏的态度,并得到重要信息:戏园子之事确凿无疑,且贾琏必是参股了!
否则他哪儿会管柳二郎的死活!他小子平时可是和自己一个鼻孔出气,穿一条裤子的!
贾珍暗自寻思,如今自己不能动手,以免恼了老太太闹出幺蛾子,得不偿失。
也不能使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琏二为了自家利益,定不会袖手旁观柳二郎落难。
“如此,就只能借刀杀人了!”
贾珍眼中寒光一闪,想到一个极妙的主意。
满朝勋贵中有一家名声极差,便是理国公府柳家。
亲兄弟的产业能明目张胆的巧取豪夺,难道侄子的产业就夺不得?
待贾琏走后,贾珍速速叫来贾蓉,如此如此安排一番,准备稳坐钓鱼台,观看一场大戏。
(感谢:「小岛001」的月票;
感谢:「小岛001」「六艺」「书友567」「冬冬的号」「恋旧又拧巴的我」推荐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