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园开业后生意红火,众位股东喜笑颜开,观众亦大饱眼福。
众人乐乐,只一人大为不爽。
那天被柳湘莲削冠散发,不得已再次认怂,贾珍恨极。
归家之后,当即作出安排,派出两路人马。
一路是贾蓉,继续去柳家煽风点火,促其早日动手。
一路是众位小厮,去打听那位“美人”究竟何方神圣,竟得柳湘莲如此看重。
他牢记教训,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竟是生生忍住,再不去戏园看戏。
满怀愤懑要叫柳二郎付出惨痛代价,清算一枪一剑之仇,雪洗小姨子被夺之恨!
这天,他正在家中听姬妾唱曲儿,胡乱消磨时间,几乎同时收到两个期待已久的消息。
一是派去探访的小厮回禀,说那天所见之人并非男子,而是位姑娘!是营缮司秦业的女儿!
贾珍不由的大为懊恼。
当时若非喝醉了酒,只站在窗外匆匆一瞥,注意力完全被那张貌若天仙的脸蛋吸引,作为风月班头的他怎会连对方是雌是雄都分辨不出?
看当时情境,恐怕柳二郎与之定了婚约!
这可如何是好?
小厮不知他家大爷已经神思飘飞,还在诉说,竟是调查的十分清楚。
“大爷,柳二郎虽与秦家定下婚约,但并未对外公开,反倒要家里仆役们保密。这事儿是小的从醉酒的秦家家奴嘴里套出的。绝对不会错!”
“你说什么?”贾珍大感吃惊。
小厮只得再重复一遍。
贾珍初时也纳闷,定婚就定婚,遮遮掩掩作什么?
忽然联想到柳二郎与柳家的关系,灵光一闪,他恍然大悟:
这小子竟敢私自婚配!
他迅速意识到此事关键所在:柳二郎不敢令柳家知晓其欲娶秦氏女!
贾珍大喜,精神振奋,随手赏了报信小厮十两银子,夸他聪明。
第二则消息让他更加喜出望外。
贾蓉回来禀报说,柳家的人找他打听戏园子的事情,似乎也被戏园子的火爆惊到了,眼馋心热的很,甚至醉酒后向他谈及一些可能用到的手段。
因柳湘莲严格要求保密,知道商号详情的人并不多,贾珍不在其中。
最多也只能确定琏二参股了,连到底占股几成都搞不清楚。
但决不能这般回复柳家人。
不知实际投资金额,便给他胡诌一个!反正外人也不清楚。
于是命贾蓉告知柳家,这戏园子柳湘莲投了十万两银子,占股五成!
让他们柳家人狗咬狗去吧!
贾珍忍不住想,要是柳家真能摁死柳二郎,尤氏姐妹还不是自己盘里的菜?
至于秦家姑娘,倒是有些麻烦。
不是秦业有什么了不得的,而是他和西府的贾政有瓜葛。
谁都知道贾政是个顽固的假正经,肯定不允许他直接抢人。
他虽是族长,也不能无视长辈的脸面。
若是上门提出纳妾,似乎也不妥。
秦业与贾政臭味相投,可见性子也是相似的,自恃读书人的身份,定不肯答应女儿给人做妾。
想来想去,毫无解决之法。
珍大爷一时间被难住了,抬头一看,儿子贾蓉仍傻站着没走。
因为刚才他吩咐完之后,便陷入胡思乱想中,忘了允许贾蓉离开。
贾蓉性子轻狂,但在他面前胆小如鼠,谨小慎微,根本不敢出言打断他沉思,只能在一旁垂手侍立,干等着。
“你傻愣着干嘛?还不快滚去找……”
见到这废物儿子,贾珍便生气,让他赶紧滚去联系柳家。
贾蓉也早做好了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的准备,只待老爹一声令下。
可贾珍骂到一半忽然住口,表情仿佛凝固,因他突然想到一个绝妙主意!
自己纳妾秦业定不肯答应,可是如果是蓉哥儿娶妻呢?
最近为了儿子的婚事找了不少人家,小门小户自家看不上,而那些新近得势的人家又视贾家已经没落,不愿与之结亲。
若是将秦家姑娘许给蓉哥儿,岂不是两便?
柳二郎不过是长得好看些,旁支庶孙岂能比得上宁国府嫡孙!
贾蓉此时受尽煎熬,他本来都准备拔腿跑了,他爹骂完就是行动信号。
不料骂到一半不骂了,如刀悬顶,临渊而行,这不是让人活受罪吗!
他还不知道他爹已经踌躇满志,准备给他带顶绿油油的大帽。
打定主意后,贾珍欢悦至极,也不告诉儿子,笑呵呵的挥手让贾蓉退下,赶紧去忽悠柳家动手。
见他爹对他发笑,贾蓉未觉安心,反倒毛骨悚然,打个冷战,屁滚尿流的去了。
贾珍挥退众姬妾,让丫鬟为他整装,当即前往西府,面见贾政。
……
荣国府。
梦坡斋是贾政书房,“坡”者,苏东坡也。
与坡仙梦中一晤,聆听仙音教诲,是贾政的梦想。
虽有“假正经”的嫌疑,他的确算是贾家众男丁中难得的“良善”之辈。
不过,这也只是矮子里拔高个而已,与贾赦贾珍等人相比,谁还不是个好人?
况且,放纵底下人打着他的名头在外胡作非为,和亲自做又有什么区别?
这天正逢休沐,摆脱冗杂公务,贾政在书房内与詹光、单聘仁、程日兴等几位清客手谈闲聊,颇得其乐。
忽有小厮来报,说东院珍大爷过府拜会。
贾政听了,神色微凝,有些纳闷。
在朝为官多年,他多多少少也曾听过东府的不堪传闻。
连冷子兴、柳湘莲这等外人都知道宁国府是个什么鬼样,他又不傻,怎会一无所知?
不过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名不正言不顺,不上心罢了。
难免对这位声名狼藉的贾家族长有所不喜,彼此非同道中人。
除了过年时节,阖家要在宁国府宗祠内祭祖,以及偶尔共同处理一些重要的宗族公务之外,私下少有往来。
不年不节的,他过来做什么?
贾政思之不解,命人请进。
贾珍走进梦坡斋时,贾政早恭候在门外廊下,身后站着几位清客。
不管他心里作何想,表面上也要给予族长侄子充分尊重。
见状,贾珍神色倏变,疾步上前,大礼参拜,跪下请安。
这般正式的礼节倒是让贾政慌了神儿,急忙弯腰将他扶起,迭声道:
“珍哥儿快起!不必如此!”
贾珍并未起身,不住嘴的问候贾母、王夫人、赦大老爷、邢夫人,恭敬有礼。
他知贾政最在乎这个。
果然,贾政闻言,面色欣然,代为回答:“都安好,都安好!珍哥儿有心了!”
贾珍起身,叔侄两人执手入内,落座奉茶。
须臾,吃茶毕,贾政瞧着他面上隐有喜色,便问:“珍哥儿今儿来是有什么事?”
贾珍肃容站起,又“砰”的跪了。
“哎!这是何故?快请起!”
贾政大惊,忙去拉扯,这回怎么也拉不起来。
贾珍三十多岁,虽酒色过度,身子虚弱,也不是贾政五十来岁的人能比的。
贾政只得无奈停手,先听听他到底要说什么。
心早沉了下去,有不好的预感。
贾珍双膝跪地,仰头恳求:“叔父在上!侄儿有件事儿求您老帮忙。请务必助我一助!”
说完叩头,以额触地,大有“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的架势。
弄得贾政心里直打突突,心想莫不是他闯了什么大祸吧?
自己只是个闲职,若是他这族长都解决不了的难题,我能有什么法子?
毕竟是同族,宁荣两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断没有不帮忙的道理,只好先应下。
贾政答应,这事儿就办妥了一半儿!
贾珍喜笑颜开站起来,仍不肯落座,拱手作揖道:“叔父自然知道,蓉哥儿到了成婚年纪,可寻来寻去始终也没找到合适人家。
说来也巧了,侄儿得知秦主事家有一女,年方二八,贤良淑德,堪为良配。叔父和秦主事既是同僚,又是相交多年的老友,请务必帮帮侄儿做回冰人,玉成一段良缘。侄儿在此拜谢了!”
竟又跪了!礼数何其多也!
贾政快受不了了,忙将他扶起。
平日里贾政在家只看书着棋,清谈取乐,并不关心家长里短。亲戚故旧之间往来都是王夫人操办,他都不知道秦家有没有女儿,大侄子又是从哪里听说的?他和秦业更没来往呀。
不禁心生疑惑。
若依他的性子,这等做媒说项的事情他懒得去管。
贾蓉是个什么货色他虽不甚清楚,也知是不读书爱胡闹的,恐非良配,岂不耽误秦家姑娘?
但贾珍如此恭敬有礼,诸位清客又在旁出言撺掇,实难婉拒。
打破脑袋他也想不到,大侄子竟有效仿唐玄宗的雄心壮志。
还要他这叔叔来牵线搭桥!
虽在他看来,两家门户未必匹配,贾琏媳妇凤姐是王家人,他儿媳李纨父亲曾任国子监祭酒,秦业相较而言地位低了些。
可贾珍作为父亲都不介意,他这隔了几代的叔祖父还有什么好说的?
无非是去秦家走一趟而已,于是应了下来。
……
次日,贾政带着贾珍,带上礼品,亲往秦宅拜见。
看到秦家小院,贾珍顿时信心满满。
这样的小门小户,要是知道能和宁国府结亲,多半要高兴的当场应下!
至于是否曾有婚约,更无足轻重,难道他柳二郎还敢闹将起来?
擅自婚配,不问罪都是便宜了他!
得知贾政前来拜访,还带着贾家族长贾珍,秦业哪里敢怠慢?
顾不得多想,一面命人准备待客茶水,一面急匆匆出门迎接。
两人在工部衙门里经常见面,然私下往来很少,这是贾政头一次登门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