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到了衙门,竟被告知此案要公开审理!
将有数十人被允许在大堂外旁听!
这如何可以?岂不是把柳家的颜面丢到地上踩?
柳极不禁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收场。
一时间既有对李慎忠的恨意,明明答应的好好的,怎么这会儿闹幺蛾子?太不讲规矩了。
又埋怨柳茁不会办事,这就是你说的没问题?
他哪里能想到后面的变故,更不知银子都跑到他侄儿腰包里了。
这时进了大堂,他仍未镇定下来,心中天人交战。
这官司到底要不要打下去?实在丢脸呀!
见柳极神情不安,眼光散乱,显然正踌躇难决,李慎忠暗自好笑。
陆师爷的法子果然不错,根本不需本官裁决,你们尽管撕扯,就在这等众目睽睽之下,颜面尽失,臊也能把你们臊死,且看你能撑到何时!
他甚至幸灾乐祸起来。
见三人都站着不跪,心生不喜,开口便问:“堂下何人?为何不跪?”
这话一出,三人中,柳湘莲和柳极都没什么反应,仍旧站着。
柳极有捐来的官身,和贾琏一般,也是个同知,听着好听而已,每年领些银子,也不知几辈子才能把买官花的钱收回来,好处便是有了体面。
柳湘莲因通过了武童试,名列武生,相当于文秀才,勉强算是有份功名,得以见官免跪。
柳茁就完全是白身了,发现旁人都在看着他,这才恍然醒悟。
这话虽对着三个人说的,实则是提醒他!
不管心里如何想,赶紧跪了:“草民柳茁,拜见察院大人。”
另外两人也各自报了名号。
儒家主张“无讼”,官员审理民事案子时会尽量调解。
李慎忠依着管惯例,先劝说道:“原告,你等与被告本是至亲,何必轻启讼端?一经官断,不论输赢,彼此为仇,悔之晚矣。
且你所指控罪名,位列十恶,一旦败诉,便有诬告嫌疑,亦当坐罪!依本官看来,此举殊为不智。是否愿意息讼和解?”
息讼和解?柳极早已心慌意乱至极!
与四弟不同,他读过点儿书,寻常也附庸风雅,以文会友,到底还是要脸的。
可如此大张旗鼓折腾一番,如果无功而返,也着实不甘心!一千两银子岂不是白花了?
一时竟不知如何抉择。
衙役虽多番呵斥,堂外旁观之人难免指指点点,柳极烦不胜烦。
先问道:“察院大人,无关之人在场,岂不有损公堂威严,何不驱散出去?”
他所谓“无关之人”,便是拥挤在大堂之外,密不透风,一圈又一圈看热闹的,岂止数十人!
你在教我做事?李慎忠心里冷哼,越发鄙视对方。
但也要给自己开脱,免得对方惦记上他。
于是很给面子的作了解释:“是否允许旁听,并无需你等同意,原不必同你讲,但说说也不妨。
当今三令五申,以孝治天下,京师乃首善之地,此案事涉不孝,又不合律法,案情复杂,早引来诸多关注。
本官决定公开审理,只为令百姓信服,以示公正,你可明白?”
“诸多关注”?
柳极毕竟年长,顿时明白,不仅是柳家,对方还受到其他方面的压力,不敢再徇私照顾。
可越明白越不能同意呀!
但他能说什么?说皇帝说的不对?说李慎忠没权力决定公开审理?
“可是……”
张了张嘴,柳极却不知如何辩解,转头怒视侄儿柳茁,胡乱撒气。
事已至此,柳茁也恍然大悟——对方退回银子并不是知情识趣,想要讨好他讨好柳家,而是准备秉公办理!
突生异变,他的心态却比柳极好许多。
毕竟年轻,进取心更为强烈,早将戏园子视为囊中之物,如何肯轻易放弃?
忙低声劝道:“叔父,阵仗都摆出来了,退无可退了呀!
退了不就说明是咱们无理取闹?今后戏园子可就别想啦!”
柳极面色纠结,心里乱的一塌糊涂,早生退意。
可想想戏园子的暴利,又觉分外热切,若是拿到手,下半辈子的花用都不用愁了。
天人交战,终究人欲完胜!
反正老命一条,还能活几年呢?干脆豁出去了!
他咬牙说道:“孽侄不孝,天理难容,请都察大人做主!”
这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李慎忠越发瞧不上这等利令智昏的人。
读书人为求个兄友弟恭父慈子孝的名声,多大代价不愿付出?
这等勋贵之家,全无一点儿礼义廉耻之心!
他轻哼了声,旁人也未觉察,当下便道:“既然如此,那便开审吧。”
话音刚落,两旁衙役大喝一声——“威~武~”
气机充荡,令人心惊胆战。
惊堂木一拍,响亮脆音又唬人一跳。
李慎忠危坐肃容,沉声说道:“今日审理柳极等状告侄儿柳湘莲忤逆不孝一案。”
他把诉状拿起,再度扫视:
“告为不孝忤逆事:
孽侄凶顽,拒不参祭,十年未奉一飨。
遗训昭彰,逆而不遵,祖宗因之蒙羞!
欲壑难填,盗族财而置私业。
恣意妄为,无主婚竟擅定亲!
九天神灵因之难安,托梦相告,严惩不孝之孙!
阖族老少切齿深恨,公议开革,弗忍共戴一天!
唯请治以应得之罪,敦风化而儆蛮横。上告。”
这柳家人为告侄儿不孝之罪,竟把祖宗亡灵都抬出来了!李慎忠也不禁叹其脸皮够厚,当真豁得出去!
心知其肯定预备好了说辞,他也不得不问道:“原告,依刑律,不孝之罪,唯父母、祖父母亲告乃坐。你身为伯父,有何资格来告侄儿不孝?”
当此时,金讼师的调教发挥了作用。柳极早知必有此一问,也不慌张,振振有词说道:“启禀大人,尝闻事死当如事生,事亡当如事存。
孝之道,岂止父母?更需礼敬祖宗!
孽侄种种逆行,无不忤逆不孝,罪恶滔天,竟令先祖之灵在天难安,不得不托梦相告,务求将之严惩!我等敢不遵命?倘若纵容此辈,岂不是告知天下人,忘祖可矣?”
最后一声“忘祖可矣”简直震耳欲聋!
饶是李慎忠早有预料,听了这等荒诞无稽之语,也有些头大。
看诉状时他便知晓,这罪名定是诉棍拟就,危言耸听,不外如是。
但他不能否定理国公柳彪有在天之灵,也就不能否定“祖宗托梦控告”是谎言。
律法又没排除此等情形,涉及孝道大义,谁敢轻忽?
为免得给自己招惹上是非,李慎忠不作直接回应,接着问道:“那他是如何忤逆不孝的?诉状上不甚明了,详细说来。”
奸谋得逞,柳极心中得意,轻蔑的瞟了侄子一眼,而后方侃侃而谈:
“其罪一,十余年来从未参与阖族祭祖大典!不祭祖宗,可谓大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