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柳湘莲神色恢复如常,含笑致谢,乐天郡王心下大定。
第一步走对了,柳二郎非是不识时务的!
俊美面容鲜活起来,他高声笑道:“二郎请行,莫耽误了吉时,孤在此恭候成婚大礼。”
说罢,翻身下马,径入柳宅,丝毫不见客气外套。柳三在前引路。
旁人不知深浅,以为乐天郡王是代表太上皇而来,纷纷向柳湘莲道贺。
察觉冯紫英应该早与此人有所勾搭,详知内情却未曾告知,柳湘莲转身向他笑道:“紫英兄,乐天郡王不比旁人,还要劳你亲自前去款待,免得下人不知礼数怠慢了。”
冯紫英向来豪爽,此时面色微讪,忙应下道:“郡王性情豪放,不拘小节。二郎无需忧心,且去迎亲吧。”
经此波折,柳湘莲终于踏上迎亲之路。
千骑开道,气势震天,锣鼓喧嚣,行人避而不退,都簇拥路旁指点围观。
吹吹打打不停,直轰动小半个京师。
……
南城平宁坊,秦家亦张灯结彩,戏台高搭,宾客盈门。
秦业为官数十年,相识之人着实不少。这次又蒙太上皇赐婚,分外荣耀光彩,前来贺喜者络绎不绝。
此外还有一层缘故:自今上登位,天下官吏无不怀念太上皇在位时的宽松快乐,趁此机会表达对故主的深切感念。是以纷至沓来。
内宅中,秦可卿闺房亦贴着大红喜字,红烛高燃。
太安宫的嬷嬷早早来到,帮忙化妆着衣。
这解了秦业的大难,他原还犯愁家里没主事的女人,现在只觉称心如意。
待到在外观望的小厮报讯,说迎亲的队伍已经到达,秦家亲友中的年轻人蠢蠢欲动,想要为难戏耍新郎。
不想兴冲冲跑出去一看,千骑浩荡,席卷而来,声势冲霄,人心震慑,肝胆生寒,一腔玩闹的心思顿时被丢个干净。
在前开路的马队越过秦宅,真正的迎亲队伍随后到达。
众多年轻的锦衣子弟拥簇之中,独有一少年身着新郎喜服,光彩照人,翻身下马,阔步而来,宛如天降,竟无人敢阻拦嬉闹,一时喧嚣声也低沉下去。
“小婿拜见岳丈大人!”
“贤婿请起!”
众人瞩目中,翁婿相见,各自见礼。
柳湘莲双手递上大红烫金的迎亲帖贴子。
接过帖子,秦业颔首微笑,一双浑浊老眼,打量着眼前身姿挺拔神采卓然的翩翩少年,满心欢喜,欣然大悦。
开口却责备道:“贤婿,太过铺张了!何必作此盛大阵仗?耗费倒是其次,徒惹旁人议论!”
柳湘莲知他所说的是那一千样子货,看起来的确嚣张唬人,亏的没披甲带刀,否则定会行人惊散。
当下也不作解释,微微一笑,谦逊说道:“能得秦家淑女为妻,湘莲三生有幸,区区一点儿仪仗算得什么!若非怕耽误了时间,万人也来的!”
他说话时一向是神采飞扬,颇令人信服,秦业不能免俗,闻言欢悦。笑着领他进府,先拜过秦家列祖列宗神位,方去与众宾客见礼吃酒。又送出喜钱,闹了一阵子,方才恭迎新人上轿。
两位宫中嬷嬷一左一右,扶着披红盖头的红衣少女自后宅缓缓走出,后面跟着瑞珠、宝珠两个丫头,俱是面色绯红,喜意荡漾。
已经与秦业作别哭过了,当此临别之际,秦可卿仍不免一步三回首,恋恋不舍,娇躯颤抖。
然盖头遮挡,又能看得清什么?
终是缓缓走出家门,登上备好的花轿。
轿帘放下,一时间炮仗齐放,锣鼓再起。
众轿夫协力,花轿离地。
柳湘莲与岳丈告辞,回程并非来路,绕个大圈,声势更壮。
秦家亦分派人手,携带太上皇赐下的妆奁,并秦业所备嫁妆,跟随在后,蔓延不绝。
路上行人纷纷咋舌而叹,不知何等人家娶亲,如此阔大排场。
整支队伍上千人马,拖拖拉拉,不敢走快,生怕颠簸了轿中新人,又兼多是衣红挂彩的,倒真成红妆十里不绝。
回到柳宅时,宾客已至,柳三和柳落父子负责接待,贾琏亦忙前忙后协助。
客人方面,无非是戏园股东派子弟登门作贺,贾家、薛家相熟之人皆到场,柳家亦有人来。
喜堂内,大红喜字高贴,正中摆放着檀木供案,燃烛焚香,陈列祖先并父母牌位。
吉时到,奏乐,傧相主持赞礼。
新人先拜天地,又拜祖宗父母神位,夫妻对拜,礼成。
众人恭喜声中,秦可卿被扶着,倒行引入新房。
柳湘莲亦相伴,又行“撒帐”之礼。
新房虽好,不可久留,柳湘莲还要招待客人,尤其乐天郡王那个灾星竟然还没走,也在旁观婚礼。
旁人尚可,他却怠慢不得,只好先去相见。
……
西花厅,因乐天郡王身份尊贵,特意请他至此。
各自落座,丫鬟奉茶退去,场间只剩两人。
不管对方出发点如何,毕竟增了脸面,柳湘莲拱手道:“湘莲谢过殿下慷慨相助。”
乐天郡王面容俊秀,又怀拉拢之心,笑起来平易近人,摆手说道:“二郎客气了。你看这一班人手堪用否?”
勋贵家丁是什么成色柳湘莲会不知?宁国府不就栽在他手中?
又不是初代上过战场的,又不是边军武将用来保命的,都是花架子,白搭了魁梧身材。
当下不好直言,奉承道:“堪称威武雄壮。”
这些人是乐天郡王四处拜访搜集来的,得他夸赞也不觉心虚,点头笑道:“二郎慧眼!辽东是一等一的险地,孤与众家愿助二郎一臂之力。”
柳湘莲眉头微皱,暗忖,太上皇明显是随意打发他过去,是死是活都不管的,就是要看他的笑话。乐天郡王倒好,不辞辛苦给他召集人手,你爷爷知道吗?
他的确需要人手,却不是这等华而不实的样子货,京都繁华早就令其腐朽了,并非他的目标。
再者,一旦收了这些人,以后到底听谁的?别想感化,这些人身家性命都在老主子手中。
不过,真给了自己该怎么用就是自己说了算,大不了给东虏送人头,根本不成问题。
柳湘莲依礼婉谢:“无功不受禄,受之有愧,不敢从命。”
乐天郡王并不意外,摇了摇头,叹道:“辽东糜烂,东虏凶悍,若无人相助,二郎纵然武艺高强,别说建功立业,怕是性命也难保。此孤与众勋家拳拳心意,亦是太上皇厚望,莫要辜负。”
太上皇都搬出来了,婉拒不得,柳湘莲便道:“那就却之不恭了,多谢殿下。”
乐天郡王笑道:“二郎也不必忧心,战场上想得功勋并非难事,到时自有人在朝中为你摇旗呐喊,不使你功劳埋没。说不得几年后,你就是能号令一方。”
一副“将来有我罩着你,前途远大”的样子。
柳湘莲心里冷笑,别说他自觉没本事单靠一隅之地抵挡东虏,就是能够,难道留着你们在后享乐,我去东北野地吃雪?
今日良辰,无意与他多作纠缠,再次致谢:“殿下洪恩,湘莲不敢或忘。”
柳二郎这般表现,着实令乐天郡王诧异。
先前据冯紫英所说,此人心有定见,不易为旁人所动。
他也的确亲眼所见柳二郎当面拒绝太上皇,今日来时还担心会被拒之门外。
此时轻易达成目标,大喜之余,不禁有些怀疑:莫非是冯紫英嫉贤妒能,故作挑拨之言?
今后不可偏听偏信!
有赠送人马、约定里外相助之谊,他自觉拉近了彼此关系,饮了香茗,又问道:“二郎对辽东战事如何看?”
柳湘莲沉声道:“朝廷心腹大患,宜早图之,否则后果难料。”
在辽东大败前,朝廷上下都觉得女真不过是一盘散沙,在边疆苦寒之地兴风作浪,纤芥之疾而已。直到京营一战尽墨,才开始重视起来。
但也只觉得辽东北部面临被侵占的风险,辽南汉人数百万,并不认为会被完全攻占。
至于打破山海关、攻打至京师,更是无稽之谈。
此时柳湘莲说一声“心腹大患”,仍显得抬高了。
乐天郡王闻言,拍掌而赞:“不错!二郎眼光犀利,一语中的!”
又叹道:“可惜四叔竟然不识大势,放着女真不去对付,反而亲小人远贤臣,令多少栋梁之才有志难伸,愤懑终老!倘或令尊尚在,岂能教区区东虏如此嚣张!”
见他义愤填膺表达对当今的不满,柳湘莲心里不耻,这招我在秦家都玩烂了!
柳棱是人才不假,可摆在东虏面前又算什么?
按照他所知的历史,这才哪儿到哪儿,人家最后还要取代汉家天下呢。
虽未见过永隆帝,可能截胡帝位的岂是易于之辈?
柳湘莲着实不明白,乐天郡王哪儿来的自信比他四叔更贤良圣明?
当下也只作愤慨状:“蛮贼可恶,杀我同胞,恨不能手刃之。凡保家卫国,湘莲宁死不辞。”
绝口不提皇帝如何。
乐天郡王见状,也不计较,对柳湘莲的表态也不怀疑。
一者,据他所获情报,柳湘莲为人义气为重,且宁折不弯,他也不来利诱,只讲冠冕堂皇的话,柳二郎果然入彀。
二者,他身份尊贵,今折节下交,倾心结纳,有古之明主风范,对方岂能不感动?
“好!外有二郎,朝中有孤,将来大事可为!孤等着二郎大展神威的好消息。”
乐天郡王心满意足。
不求对方纳头就拜,不排斥就好,等受够了自己的恩德,难道还能忘恩负义?旁人会怎么看?
一步步走下去,不是狗也是狗了。
唯一要做的是在太上皇面前多吹风,一定要保下柳二郎,别让四叔情急之下直接拍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