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的确是在不断没落,虽然尚未达到最低谷,明眼人已经看出其虚弱之态。
也就是邢夫人那般蠢货,还以为薛家是大富大贵之家,乐得把侄女嫁进去。
据柳湘莲向来所见,薛宝钗打扮朴素,不尚奢华富贵。
实际上她并非从来如此,只是比较警醒,深知薛家“一时比不得一时”,才会“该省的就省”。
再过不久,她还会发出薛家“比不得”贾家之叹,而彼时的贾家同样日益用度紧蹙。
薛家没落到这等地步,薛蟠最后会娶夏金桂为妻也就不难理解了——想吃绝户,发笔大财。
否则,何不娶个身份更高的妻子?
薛姨妈向来重视宝钗的婚姻,又怎会不重视薛蟠的终身大事?
此时,见柳湘莲忽然谈及薛家状况,薛蟠虽蠢笨,没过多久也反应过来——柳二郎当不会无缘无故说这话,其中必有缘由。
于是凑近了问道:“二郎觉得该怎么处理?可有妙策帮帮兄弟?”
柳湘莲含笑不语,斟茶自饮。
有些话说出来难听,但事实就是,薛家在薛蟠手里支撑不下去了。
即便薛姨妈望子成龙,最后也不得不把希望放在薛蝌身上。
而薛蝌也非读书人,不过是为人正经些罢了。
见柳二郎没反应,薛蟠急了,摇动他的胳膊,苦着脸央求道:
“好兄弟,若有解决的法子,何不告诉我?”
柳湘莲也知薛蟠性子直,说难听就是呆,说隐晦的话他根本听不明白,解释道:
“不妨说句实话,薛家在南省的产业,光凭你自家是没法夺回的。
也不必对你舅舅王子腾抱什么希望,王家人掺和在里面,他难道果真不知?
就算之前不知,现在知道了,也未必肯为了你妈这个已经出嫁的女儿,得罪整个家族。
你想是不是这个道理?假如换了你又会如何?”
薛蟠听了这话,五雷轰顶一般——其实也知希望渺茫,但终究是种慰藉。
此刻被柳二郎无情破灭掉,不禁怅然若失,双眼无神。
柳湘莲这么说也有依据:如果王子腾真心疼妹子,怎会允许薛家一直住在贾家?
何不让他们去王家住?
寡居的小姨子寄居姐夫家,这话儿难道真的好听?
“二郎,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了罢。”
薛蟠左思右想,想不明白柳湘莲究竟打的什么主意,直接问道。
柳湘莲抬眸望着他,诚挚说道:“我的意思是,既然这些东西保不住,何不趁早转手?”
“转手?转给谁?”薛蟠忙问。
柳湘莲道:“整体作价,卖给柳家商号。”
薛蟠有些疑惑,揉了揉脑袋,纳闷道:“柳家有商号?怎么没听你讲过?”
“马上就有了,第一个产品,便是此物。”
柳湘莲指着他手中燃掉一半的卷烟说道。
薛蟠皱眉,不解的问:“咱们不是有三和商号嘛?直接去做这生意不就成了?何须这等麻烦?”
见其愚痴至此,柳湘莲心下叹息,难道灵性都长到宝钗身上了?
瞟了他一眼,失笑摇头,也不说话,意味莫名。
薛蟠挠了挠头,感觉柳二郎在故弄玄虚,不得其解。
柳落在一旁全程旁听,实在看不下去了。
这薛呆子果然名副其实,说的稍稍隐晦便听不出真意来。
他咳嗽一声,翘着腿儿,放声直言道:“薛大爷,你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三和商号薛家多少股份?还有贾家,加起来快占三分之一了。
我等日夜操劳,辛苦忙碌,哦,最后全便宜了你们?你觉得合不合适?”
他说的直白,也不怕薛蟠恼。
“嗨!原来是为这档子事儿!”
薛蟠听了恍然大悟,不但不着恼,反而笑了。
他也知三和商号能够成立并发展起来,全靠柳湘莲筹谋策划,耗费大量心思。
薛家最大的用处是投了钱,提供了基本人手,而贾琏只负责应付场面上的事儿。
当时尚好,柳二郎不过一介孤儿。
现在却不可同日而语,他年纪轻轻已是工部主事,便显得吃亏了。
薛蟠转头望着柳湘莲,笑说道:“二郎,我也琢磨这事儿不大妥。
要不这样,我转给你些股份?
你觉得一成怎么样?
要是少了,再加一成!”
柳落听得震惊无语,目瞪口呆——你个薛呆子,到底明不明白一成股份现在价值多少?
还再加一成?!
就连柳湘莲也对薛蟠刮目相看。
他们俩着实难以理解薛蟠的心态。
这家伙从小到大就没缺过钱,所以没什么概念。
原着中,连金荣这样的无名小卒也慷慨大方。
被柳湘莲救了之后,薛蟠全心全意为其操办婚事,置办婚房和家伙什,跑前跑后忙活。
现在因得了官职,心中感激之情更甚,诚心实意觉得应该如此。
柳湘莲却摇了摇头:“人无信而不立。当初说好的不能不算话。
我的意思是,既然薛家对南边店铺已经失去掌控,不如作价卖给我。”
这样对他而言,烟草铺子能够快速铺开,节省资金和时间。
薛蟠想了想,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上缴的利钱越来越少了,下一步便该发卖。
还不知能不能卖得成呢!毕竟这些店铺很多都用的是薛家旁支子弟,贸然收回,反对者必然众多。
他没经历过创业艰难,丝毫没有不舍之情,很感兴趣的问道:
“怎么作价呢?我倒是不太在意,就怕我妈为这等事闹心。”
他作为家主没有意见,这事儿就算成了一小半,无非是再做做薛姨妈的工作。
柳湘莲摆手道:“这个不着急,总要先审计过才好估价,想必你家也有账目。
不过,不妨明说,我手头并没有那么多现银,可以用三和商号的股份偿还,剩余的钱算作借贷,每年偿还部分本金,利息就按照正常水平。
当然,肯定是要大幅折价的。毕竟想拿回来也不容易,还要花一番心思。你觉得怎么样?”
说得很困难,其实也没多大困难,都是薛蟠的产业,有这个名义就够了。
剩下的就看执行力如何,能不能清扫那些弄鬼的魑魅魍魉。
而且三和商号股价虚高,正好抵扣一部分,也比较划算,也算打了小算盘。
薛蟠想了想,觉得并无不可,忽然灵机一动,跃跃欲试问道:“能不能不要钱,入股柳家商号?”
柳湘莲听了忍不住发笑,这还赖上自己了,笑说道:“商号虽还没影儿,可是股份是很贵的,绝对不会比三和商号便宜。”
这将完全是他的生意,必须掌握绝对的控制权。
薛蟠摆手,笑呵呵道:“贵点儿无妨,你二郎做生意,肯定赚钱。”
“你别急着决定,还是先和你妈你妹子商量,过后再说吧。”
谈完此事,时间也不早了,遂决定回城。
残阳如血,红霞漫天。
宽阔的驿道上,柳湘莲一行人跃马扬鞭,马鸣嘶嘶,尘土飞扬。
行至半途,遥遥看到前方有一队人马相向而来,似乎俱是佩刀带剑的护卫,排场不凡。
双方不断靠近,渐浓的暮色下也能看清对方面容。
眼见对方没有相让之意,柳湘莲等人只得拉住马辔,降低速度。
双方缓缓靠近,终于停下。
柳湘莲心生警惕,但也没有太过担心。
此时身边人手不少,李原生带着十名精悍税卒,皆佩刀带弓。
他不相信有人会在这种情况下对他出手,动静太大了。
除了贾珍,他还没有与人结下这么大的仇怨。
而贾珍,有爵位在身,又不缺女色,不至于这么莽。
对方相隔数丈,隐隐对峙。
对面队伍中跃马走出一位身材雄壮的年轻人,高声喊道:“殿下请柳二郎近前一见。”
话音一落,前面的护卫纷纷向两侧挪动,中间闪开一条通道,正好通向队伍后方的华丽马车。
殿下?目前他认识的也只乐天郡王一位。
皇子、王爷之类,现在还没人把他这无名小卒放眼里呢。
柳湘莲费解,先前乐天郡王一直没声响,他还以为对方通过冯紫英试探失败之后就放弃了。
不想这时候半路阻拦,想要干什么?
总不会有什么好事情。
这次郡王殿下倒是稍微长进了,只带着几十号人,比不得上次的声势喧天。
可有个屁用,此人定被锦衣亲军监视的死死的,说不定这时消息都传进大明宫了。
柳湘莲现在不是之前的白身,为免遭永隆帝的猜疑,还是不见为妙。
朗声回道:“城门将关,急于归城,还是改日再会吧。”
那人却笑道:“不妨事,殿下在城外也有庄园,足供诸位歇息。请吧。”
所有人都望了过来,目光中不怀好意。
有的人手都摸上刀柄了,示威意味十足。
这混蛋想干什么?柳湘莲也颇无奈。
他如果硬要走,倒不相信对方敢杀他,大小也是朝廷命官,杀官等于造反。
乐天郡王要敢这么干,永隆帝就太开心了。
可他的手下却不好说,薛蟠杀人还能混过去,何况对方的尊贵身份?
真不一定有事儿。
很可能杀人立威。
柳湘莲略作沉吟,低声吩咐李原生:“提高警惕,也别鲁莽。”
随后,驱马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