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惜春听不大懂他们在说什么,只管笑嘻嘻的瞧热闹。
贾母见宝贝孙子面色不佳,忙嗔道:“怎么说起这些来了?快吃饭!”
……
待柳湘莲告辞归家,柳宅张灯结彩,甚是热闹,原来升官消息早已传回。
此夜阖家欢乐,柳二郎却不敢久度良宵,因为升官之后依制须参加每日早朝。
算了算,相当于要凌晨三点多起床,收拾好后从西城马不停蹄赶到大明宫。
终于,早朝开始。
作为正六品官员,柳湘莲混迹于文官末尾。
他有些忐忑,觉得会遭批斗——《京报》的确有些出格。
要知道,多少“大才子”最多也只开个诗会,将文章诗词汇编发行,他倒好,直接仿照朝廷邸报!
不料,并没有朝臣关注他,今日的焦点是辽东。
原来,入冬后天气严寒,东虏退兵,且其辖地内也发生严重饥荒,南进受阻,只好打蒙古诸部的主意。
内喀尔喀诸部原受东虏拉拢,已经投靠,但有的部族仍时常抢掠女真族人,于是老奴派出两万兵马前去扫荡抢掠。
这意味此时沈阳兵力不足,但辽东经略杨廷宗仍稳如泰山,丝毫不作进攻准备。
这下子朝中的主战派忍不住了——老奴倾国来攻,你尚可以野战不利作为婴城固守的理由,现在对方迁都沈阳,近在咫尺,又发兵攻击蒙古,营中空虚,此时不发兵收复失地,更待何时?!
于是交章弹劾杨廷宗畏敌,还有人怀疑他养寇自重,甚至说他潜通东虏,总之被批的一文不值。也有人提出,如果老奴彻底收服蒙古诸部,有绕道奔袭京师的可能。
众臣议论不休,有的是装糊涂故意发大言,沽名钓誉,有的真是这么认为的。只能说,人跟人的认知水平相差太大。
吵闹一番,永隆帝不由生厌。他并不怀疑杨廷宗,因为固守之策就得自他的授意。
继位之初,他也不是没想过猛一波,直接干掉对方。可是屡战屡败之后不得不承认,论战斗力,朝廷军队真不行。而太上皇归来后,他的位子不大稳固,更要先求稳。
进攻很容易,可万一输了,将令他威望大损,所以决不能冒此风险。
永隆帝脸色阴沉,斥道:“众爱卿言辞义愤,只管催战,谁敢保证这不是老奴设下陷阱,故意引我上当?若遭伏击,如何收场?
疆臣如何决断,自有疆臣的道理,不是尔等书生意气便可决定战争胜负!谁若不服,朕允你军前效力!”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前番已有旨意,当今要务乃是锤炼强军,非有必胜把握,绝不可贸然出击。至于疆臣去留,朕自有裁决,何须尔等反复抨击揣测?究竟是何居心?此事勿复再议!”
仍有臣子不甘心,但皇帝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也不好继续再纠缠,只能再等待机会。
……
数项要务争论完,时间已经不早,柳湘莲年纪轻轻,腿都有些麻了。
本以为马上就该散场,不想终究没能躲过被批斗的命运。
这次站出来发声的仍是科道言官,年轻人就是有干劲儿,柳湘莲虽不认识对方,也忍不住大发感慨。
对方很慎重,并没有直接抨击他目前在做的事。因为到了现在,谁都看出皇帝待这小子不一般,从正八品照磨升为正五品郎中,升迁速度之快,在本朝极为罕见。
但不妨碍换个角度来攻击。
只见此人跪伏于地,慷慨奏道:“启禀陛下,****有谕旨,钦命柳湘莲三月后即往辽东军前效力。如今三月已过,仍未见其动身,岂非不敬太上皇?宜治其抗旨不遵之罪!”
随即有数人出来附和,多是低级官吏。
这也是官场攻讦惯用的手法——先派出小卒子出来探探风向,如果有希望,大佬才会下场。不然大佬动辄亲自出场,要是搞砸了岂不是很没面子?
柳湘莲听了不动声色,并不如寻常臣子那般,受到弹劾则辩驳或求去。
说白了,在诸方势力之间,他现今不过是永隆帝随手丢出的棋子罢了。
要是这么简单就被放弃,他也可以早些回去准备造反了。
永隆帝被这手突袭搞的愣住了,一时不知怎么说。
他让柳湘莲当文官本是为了断绝其从军之路,因为当时怀疑柳湘莲投靠了太上皇或乐天郡王。当然,后来经过锦衣府的持续调查,也闹明白了,柳湘莲遭遇太上皇是受人算计,而乐天郡王也是上赶着拉拢。稍稍放心之后,出于某种考虑,又许其组建税卒营。现在更有重用之意。
但是,如果真的说起来,此举确有违抗太上皇谕旨的嫌疑——抗旨的不是柳湘莲,而是他永隆!
永隆帝还是很护短的,也不乏担当,沉声道:“柳湘莲主掌筹饷司,时日虽短,筹资已超百万两,功莫大焉,正好解了辽东军饷不足的燃眉之急。如何不是为辽东效力?”
那言官强硬道:“太上皇谕旨命其辽东‘军前’效力,何谓军前?躲在京都,算什么‘军前’?”
这胡搅蛮缠的本事也是有一套,偏偏永隆帝作为儿子,并不能直接否定太上皇谕旨,否则一顶“不孝”的大帽便能压死人,动摇其统治的法理。
别说得位不大正的永隆帝,满清的雍正为了自证“清白”,便曾专门刊布《大义觉迷录》,亲自就他是否“谋父、逼母、弑兄、屠弟……”等各项污名一一驳斥,并要求朝廷官吏人手一册,不但自己要学,还要向百姓讲解。
可想而知,永隆帝根本不愿触这个霉头,只能顾左右而言他:“朝廷内外一体,俱是为国效力,何分军前、京都?且辽东将士众多,岂少柳湘莲一人?筹饷司却离他不得。你若能推荐良才担此重任,便让他去军前又何妨!”
话说到这份上,那言官竟仍不放弃,扬声道:“陛下圣明!柳湘莲确有经济之才,微臣以为,正因如此,他才更应赴任辽东。
何也?无人不知,欲国用充足,无非开源与节流二策。只开源而不节流,则民不堪重负。自杨廷宗杨大人任辽东经略,数年来军费有增无减,竟达四五百万两之巨!靡费何等严重?正该柳大人发挥作用,这也是遵从太上皇谕旨,成全陛下拳拳孝心!望陛下圣裁!”
又他妈的孝心!永隆帝都想骂人了,不去理他,直接问:“柳爱卿何在?”
柳湘莲一直听着,这时忙出列走到众臣之前,与那几位弹劾他抗旨的官员并列。
永隆帝盯着他看了看,问:“有人想你去辽东,你意如何?”
柳湘莲知皇帝这时犯了难,不好直接驳回太上皇旨意,只能看他如何回答。
可这让他怎么说呢?区区六品郎中,去了辽东真不够看。就算带上税卒营,也不过相当于个满员的千总。他要是帮忙筹饷,大家欢迎,要是为朝廷省钱,那就是找死,兵卒哗变可不是说着玩的,辽东自有特殊军情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