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当税征收困难。
按照原来的规矩,每家当铺每年年初花五两银子从衙门户房领取当帖,便是缴纳当税了。其他苛捐杂税虽不少,却和朝廷没什么关系,都进了地方腰包。
如今改为三挡征税,京城当铺该交五十两,对当铺这种动辄投资几万两的生意而言,真不算什么负担。京中足有四五百家当铺,少说也能收两万两。
实际征收结果差强人意,肯老实交钱的当铺不足三分之一。此辈多为势力有限的商贾,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其余则借口经营不善,拒不缴费,或是走动关系暗中以原价领帖,或是干脆无证营业。
这些当铺随便搬出来的靠山便能唬人一跳,顺天府衙门惹不起,束手无策,户部催办也无效果。
京师尚且如此,地方更不用说,等地方将当税解交户部时,成绩肯定惨不忍睹。
朝廷固然可以惩治主管官员,可换人之后恐怕仍旧不会有太大改观。
毕竟,对官员而言,履职不利顶多考评不佳,免职而已,得罪本地权贵却是会死人的。
问题根源之一在于户部职权收缩。由于历年文官奏请,很多直属户部的省级课税司因税收不足而被取消,相应的收税权力划拨地方政府。地方政府又与本地缙绅勾连甚深,皇权不下乡嘛,出现这种阳奉阴违的情况在所难免。
永隆帝虽颇有振作之意,然积重难返,不是发几道圣旨便能解决的,更何况朝中还有人掣肘,令他不敢大动干戈。
但这一次他真的忍不住了。
边费日增,灾害频发,朝廷需要钱啊。今年靠着柳湘莲出卖烟草经营权得了一大笔银子,弥补缺口,可这项费用是一次性的,明年又该怎么办?后年呢?无论是边患还是灾害,可是丝毫看不到缓解的迹象!
况且,这等歪风邪气如不纠治,则当税加征之令沦为废纸,朝廷威信何存?难道煌煌朝廷,只能做到在戏子身上收钱?!
接到户部奏报后,永隆帝在早朝上勃然大怒,严厉痛斥顺天府尹懈怠惰玩,要求限期将当税全部征收,不交的按照加征条例责令关门歇业,且要缴纳三倍罚金,拒不执行者关押问罪!
为此,他还特意派出锦衣亲军予以协助办理。
京城中消息最是便捷,眼见到皇帝真恼了,谁家也不敢继续顶风作案,毕竟是皇权脚下,玩不起罢市那一套。
京师地区的当税很快收齐,达到四万多两,已然是去年全国当税的一半,足见潜力之大。
可是接着更大的问题来了,全国呢?不用想,征收肯定更困难,总不能派锦衣亲军去各地收钱吧?
不需要朝臣反对,永隆帝也知此举行不通。且不说锦衣亲军一旦放了出去,会不会依法办事儿,即便他们认真履职,万一有心怀叵测者妖言惑众,煽动商民罢市,甚至公然袭杀锦衣亲军,那乱子可就闹大了,他作为皇帝也将威严扫地,恐怕还要沾染横征暴敛的骂名。
于是只能让户部继续发文催促地方严格征收,否则考评见。
结果如何尚不可知。
其二,户部银行已经建立,但众钱庄不肯交纳储备金。
理由是本小利微,一旦交钱,会严重影响日常经营,导致关门歇业。
不信?不信咱们就歇业试试。
该如何做?难道真让他们歇业?钱庄看似商人经营,哪一家背后没有靠山?
这还是其次,关键是钱庄关系国计民生,一旦歇业,商民大受影响,百业凋敝也是闹着玩的,甚至会发生股东携款潜逃的情况,令存款者血本无归,势必引发极大动荡!
桩桩件件都是难题,这些人手中没刀,却比又刀还难对付,永隆帝甚为头痛,突然发现,处理这些事务并不比应对东虏攻击更轻松。
那些政策,明明听着都利国利民,可实施起来怎么就这么难呢?
永隆帝自己没法子,便多次召见户部尚书顾克贞征求建议。顾克贞已经算是臣子中比较干练务实的,可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安慰说治国如烹小鲜,不可急躁。又说柳郎中整顿盐政已然初见成效,待两淮整顿后,至少也能增加几十万两盐课,也很可观了。
柳湘莲听说之后,也爱莫能助,别无良策。世道如此,皇帝看似大权在握,生杀予夺,但身上束缚太多,特别是自身还“好名”的情况下,必然受各方掣肘和拿捏。
他能受到永隆帝格外“恩遇”,也多亏这些人衬托。
想要真正改变,唯一出路是打破这个旧世界,除此别无他法!
忙碌的日子里,时间过的很快,不知不觉间,已是草长莺飞春花烂漫的暮春时节。冰封数月的京杭大运河再度流淌,似是长龙从酣然大梦中悠悠醒来,波光粼粼的河面上舟船往来如梭,沿岸人流汇聚,充满热闹生机。
柳湘莲掌控下的北司诸盐场,也终于用晒盐法生产出今年第一批新盐,产量大增,成本大降,质量也有所提高。
于是在适度保障灶户利益的前提下,盐场调低了食盐出场价格,盐商热烈欢迎。
随着官盐降价,私盐货源缺乏,官盐销量终于开始暴增。这意味长芦盐场的改革取得明显效果,灶户、百姓、朝廷、盐商皆得利,获得初步成功,剩下的就看能否良好运转下去。
此时,一封加急奏疏正沿着着驿道自扬州往京师传送——两淮巡盐御史林如海遇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