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话并非没有原因,贾府的主要收入便是农庄佃租,少部分是店铺租金,并没有经营生意。至于其他各类收入,比如贾琏凤姐跟着柳湘莲赚的钱,都入了各自腰包,与府中公账无关。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理当如此。”贾母点点头,若有所思。府中情况,她虽不知详情,也知道已经入不敷出,坐吃山空。
但毕竟年纪大了,心气不足,精力不济,只想安度晚年,无心无力整顿。至于年轻一辈,则私心太重,大房二房终是要分家的,无法委以重任,只能走一路看一路了。
“二郎真是的!没来由说这些扫兴的话做什么?家里还能短了吃食用度不成?”凤姐没好气的娇嗔道。
作为实际上的管家人,里里外外不知被她吃了多少。万一老太太一时想不开,要做什么调整,岂不是要她吃大亏?便想岔开话头。
柳湘莲笑了笑,不再说话,贾家如何,他并不关心,不过经济好些,总是对几个小姑娘有好处的,顺口一提罢了。
薛姨妈遭了老太太鄙视,凤姐又被柳二郎拆台,便剩下小姑娘来活跃氛围了。
迎春恨不得人人都看不到他,自不会说话,惜春太小,不敢太闹,黛玉仍旧伤怀,宝钗自重,不发一言,探春顿时有“天降大任于斯人”的感觉,更何况她本就有些好奇,便笑问道:“柳哥哥,听闻,你在长芦推行晒盐法,与寻常煎盐法有什么不同呢?”
柳湘莲讲说如何晒盐,众人听得有趣,只是足不出户的小姑娘实在无法想象究竟是怎样的场景,毕竟连海也没见过。探春不由问道:“可万一还没晒干,下雨了怎么办?”
柳湘莲解释道:“长芦一带,下雨集中在夏季,春秋少雨,正可多晒盐。若真发生了你说的,现在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多做防范。”
探春不由感叹道:“那岂不是白白辛苦?看来这晒盐也是靠天吃饭呢!”
柳湘莲赞同道:“不错,和种庄稼很是相似。”
探春满眼崇拜:“柳哥哥也是在京中长大,怎会知道这些事情?好像很熟悉的样子!”
众人也很好奇,满京城的公子哥,恐怕找不出一个知道怎么晒盐的。
柳湘莲笑道:“人常说,‘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我虽然不是秀才,也是读书的,懂得晒盐又有什么好稀奇的?许多新奇法子还是我帮忙想的。”
探春并不认同,笑道:“当然稀奇,宝哥哥也读书,怎么他便不知!”
贾宝玉看着柳湘莲和探春妹妹亲热说笑,心里正吃味,不想一向亲近自己的探春妹妹竟然这样说自己,大感委屈,结结巴巴道:“我门都出不了,怎么能知道这些?”
柳湘莲笑着提议道:“这次去南边,不如就带上宝玉,让他涨涨见识?”
贾宝玉大为意动,很想答应,贾母却舍不得,忙婉言谢绝道:“宝玉年纪小,出去还不给你添乱!过几年再说吧。”
王夫人因不愿见柳二郎,借口身体不适没有过来,否则听了这话,恐怕还得怀疑他居心叵测。
贾宝玉很是失望,见柳湘莲侃侃而谈,心下不服,便问道:“二郎,据你说,晒盐法比煎盐法更好,产量也大,成本也低,那旁人为什么不用晒盐法呢?总不可能所有人都是傻子吧?”
柳湘莲道:“原因很多,比如寻常灶户没能力改变,须知先期建设盐滩是要增加投入的……”
宝玉插嘴道:“便是灶户办不到,朝廷也办不到么?怎么官员都不提?”
“朝廷?”柳湘莲笑道:“其实也有官员提议,不过朝廷更愿意煎盐,你道为何?”
众人摇头不解。
柳湘莲便道:“一口锅一日煎盐多少,总是有数的吧?但是晒盐多少,能做准么?如何核查?”
宝玉大感匪夷所思,惊讶道:“难道因此便不用更好的晒盐法?岂不是因噎废食?”
柳湘莲道:“这也非全部原因,但因有此顾虑,所以没有动力推行。”
宝玉又问:“朝廷都没动力,你怎么有动力?”
“用更少的人,产更多的盐,成本低了,灶户得利,盐价降了,百姓得利,盐课增加,朝廷得利,一举三得,利国利民,为什么不做?”
柳湘莲信口说道,形象顿时高大起来,引的小姑娘们很是崇拜。
“好了!好不容易来家里聚一次,二郎说这些做什么?何不聊点儿开心的!”凤姐听得无趣,忍不住打断道。
柳湘莲洒然而笑:“这还不是宝玉引出来的!凤姐姐只管说我!果然偏心偏到家了。”
众人发笑,凤姐也笑道:“哼!胡说,谁敢说你柳二郎呢!”
谈笑风生,柳湘莲应付完一帮老老少少,终于起身告辞。
“老祖宗,我去送送二郎!半年没来,可别在咱家迷了路。”凤姐站起来,自告奋勇道。
众人都笑了,明眼人知道,凤辣子肯定又是想从柳二郎身上刮下些什么东西来。
贾母指着她笑骂道:“你个野猴子,难道有话儿当不得我们的面儿说么!”
“哪儿有!我可全是为了老祖宗的体面!别让二郎觉得咱们待客不周!”凤姐委屈巴巴的说道。
薛姨妈这时也顾不得面子了,低声下气的拜托道:“二郎,你要是见了蟠儿,可一定要让他往家里写封信!”
“好的,姨妈的话我一定带到。”柳湘莲点头应下。
薛宝钗许是觉得自己是大姑娘,今晚一直保持沉默,并不主动开口聊天。
柳湘莲故意冲她笑道:“我的话不一定有用,宝钗妹妹若是有空,何不陪林妹妹走一趟?整日闷在府中,也怪无聊的。”
薛姨妈听了多少有些意动,她实在不放心宝贝儿子孤身在外,千万别又惹出事端来。女儿虽是女子之身,却要稳重的多,要是能监督儿子,也是好的。
见母亲面现思考的样子,竟然真的在考虑,薛宝钗不禁急了——林妹妹是回家,又与柳二郎是表亲兄妹,自己去算什么?!能不叫人笑话?
她知道柳二郎是故意提起自己,拿话儿忽悠母亲,暗暗生恼,俏生生瞪他一眼,秀美下巴一昂,神情高冷的说道:“这倒不必。哥哥若连封家信都不肯写,就随他去吧。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想必哥哥身边尽是些没有孝心的家伙,所以才会这样!”
挑衅似的瞧着柳湘莲,暗暗嘲讽一番。
薛姨妈总算没昏头,也附和说道:“嗯,要是他连封信也不愿写,我只当没这个儿子。”
“好,这话我一定带到。”柳湘莲点点头,便往外走。
众人目送他离开,凤姐忙跟在身后,亦步亦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