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教训的是,女儿受教了!”秦可卿乖乖认错。
不过她明显并不心服,又说道:“可这也不能怪夫君吧?谁让朝中无人,唯夫君能担大任呢?朝廷总不能有功不赏吧?”
秦业摇头道:“你呀,也太心急了!现在没动静,不是不赏,而是功劳太大,不知如何封赏!更何况,近日朝中有人提议,要二郎去辽东练兵。若此议被准,二郎或许就会升任武职,也未可知。”
“啊!又要去辽东?”
秦可卿花容失色,蹙眉道:“这算什么事儿?夫君就摆脱不了这个鬼地方么!”
“我不准你去!”她“凶巴巴”瞪着柳湘莲命令道。
“好好好!咱不去辽东,听你的还不成么!”柳湘莲轻拍她的手,含笑安慰。
随后又解释道:“可卿,你别着急,我瞧皇帝的意思,并不放心我碰军权,所以应该不会安排去辽东练兵。”
“这才好!咱们就留在京中,安安稳稳过咱们的日子!谁爱去辽东谁去!”
秦可卿稍稍放心,祈祷似的说道。
待吃完饭,柳湘莲亲送秦业回返小院儿,顺便对坐喝茶。
秦业看着自家女婿,越发自得,但也为之操心不已。
犹豫再三,他还是开口劝道:“二郎,今时不同往日,你已不是无足轻重之辈,一举一动为朝野瞩目,行事不可不慎重啊!”
柳湘莲明白他的意思,无非是说自己现在官位高了,得学着站队,不要像以前一样鲁莽冒失,自行其是。
他笑说道:“老爷子,别家都有各种关系,宗族、师生、乡党、姻亲、恩主……数之不尽,朋比者众。小婿区区荫官,孤家寡人,又和谁守望相助?再说,以我的性子,并不想做违心之事。”
秦业知道这不过是他的推脱之词,直接追问核心:“难道你想一直做孤臣不成?”
“有何不可!”柳湘莲挑眉说道,也不讳言心意。
“孤臣又岂是容易做的?”秦业摇头不已:“纵然你想,只怕别人不许!”
见柳湘莲固执己见,态度并不回转,秦业无奈叹道:“罢了罢了,年轻人便去走年轻人的路吧。我这老头子,一生无用,也该歇歇心了,何必牵肠挂肚呢!”
柳湘莲无法听从秦业的“经验之谈”,而秦业也不相信他真的能“独善其身”。
说到最后,翁婿两个只能不欢而散。
但姜是老的辣,秦业的猜测很快得到证实。
从回京当日开始,不断有帖子送上门来。
不仅有阁臣和各部大员,还有勋贵之家和皇亲国戚,甚至几位皇子也发了请帖。
名义么,自然是向柳湘莲柳钦差请教盐政得失。
或许是已经对他死了心,这次乐天郡王倒是没有动静。
“你先前不是得罪过三皇子么?怎么他还给你送帖子?”秦可卿翻看请帖,有些疑惑。
她说的是当初柳湘莲整顿长芦盐政,将三皇子的便宜老丈人法办的事儿。
柳湘莲指着那叠厚厚的大红帖子,不在意的笑道:“可卿啊,你且想想,这里面有几个人是我没得罪过的?或许我自己不知,其实七拐八拐早得罪遍了!”
“那他们为何还给你送请帖?难道是想摆鸿门宴?”
秦可卿更加担心了,忧心忡忡,愁眉不展。
柳湘莲哈哈一笑,指着她说道:“你可真能想!如今又非乱世,谁敢在京都摆鸿门宴宰杀大功在身的钦差?”
“那他们到底想做什么?”秦可卿蹙眉问道,觉得做官好难。
“给你家夫君一个机会——给他们作走狗的机会!”
不待秦可卿发问,柳湘莲便解释道:“对他们来说,是否要将我视作仇敌,并不在于以前我做过什么,而在于以后我是否知情识趣!”
虽然为之担惊受怕,秦可卿仍是笑吟吟盯着柳湘莲:“夫君会知情识趣么?”
柳湘莲揉了揉脸,又搓了搓手,才说道:“这世上能让你家夫君知情识趣的,唯你可卿一人而已!他们算个屁!”
“讨厌!你就会乱哄人!”秦可卿娇嗔道。
柔情蜜意不能当饭吃,她仍为柳湘莲担心不已,关切询问:“那你到底想怎么办?总不能束手待毙吧?不如,咱们这就辞官,以后不掺和这些是是非非!”
“你莫担心,为夫自有主意!”柳湘莲安慰道。
他的打算其实很简单——政治上抱紧永隆帝大腿,对这些人公事公办;经济上则不吝给些好处,带着他们经商发财。
就是要让他们又恨又爱,举棋不定,下不了彻底决裂之心,从而混过这几年。
“别的不说,你到底要不要见他们?帖子都送来了,总不能视而不见吧?”秦可卿问道。
“为何不见?不见岂不是显得你家夫君心虚?岂不等于自曝其短?”
柳湘莲说完,随后神色变得极为郑重,甚至肃穆。
他的话掷地有声:“不过,当是他们来拜见我,而不是我去拜见他们!”
秦可卿听了讶然失笑:“你倒是心大!其他人且不说,皇子身份何等高贵,岂会来见你?”
“有钱能使鬼推磨,皇子又如何?你家夫君有钱啊!”柳湘莲自信说道。
为官一年,若说最大的收获,便是对朝中局势看的愈发清晰了。
虽然有类似的内忧外患,但熙朝局势绝不可简单套用明末。
如果采用矛盾分析之法,当前之主要矛盾,乃是渴望大权独揽的永隆帝与势力强大的太上皇之间的权力之争。
尽管太上皇表现出不问世事的姿态,未曾争权夺利,但只要他多活一日,两方势力之间的矛盾便不会消弭。
事实上,登基十几年来,永隆帝的精力大半耗费在瓦解太上皇势力上。成果可观,但是其中隐藏的危险亦不小。
很多时候,他根本无从判断,某个臣子究竟是不是太上皇的人。因为太多太多大权在握的官员,是在太上皇时开始发迹。
纵然永隆帝选贤任能,竭力提拔,十余年时间,他的人也不可能全部升到高位。
主要矛盾之外,是文官集团与勋贵集团之间的利益争端。
最突出的表现是,辽东主政的是文官,但真正带兵打仗却是勋贵子弟和辽东本地的军头子。
官军之所以面东虏屡战屡败,其中便有养寇自重,刻意纵容的缘故。
至于勋贵与皇权之矛盾,故太子势力与永隆帝之矛盾,便显得不值一提。
这倒不是说这些矛盾不能掀起大风浪,而是说处理得当便可达成妥协。
对柳湘莲而言,他的身份特殊,颇有几分尴尬:
作为勋贵子弟,却与理国公府决裂,又不愿服从贾敬为代表的“四王八公”旧势力的驱使,故而备受排斥。
作为文官,恩荫出身不为文官集团接受。文官集团全力维护士绅利益之举,在他看来乃是自取灭亡之道,绝不可行。
作为故太子旧部之后,虽倾力报效,却仍不能得到永隆帝的完全信任,将他隔离在军权之外。
如此尴尬之境遇,除了暗中发展势力,预谋造反,柳湘莲无路可走。
至于树旗之日,当然是拖的越晚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