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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府正院。
宝玉自香山归来后久病不愈,失神丧魄,半死不活。
王夫人瞧在眼里,心痛至极。在她看来,天杀的柳二郎虽冲锋在前,姓林的妖精才是真正罪魁!痴儿满腔心思全系在她身上,阖府上下谁瞧不出来?
爱子心切,忍无可忍,苦等月余之后仍不见好转,王夫人悍然违逆贾母之意,把宝玉领回自己院中亲自照料。
贾母大为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她岂不知症结在黛玉身上?但总不能将心头肉赶走吧?哪里舍得哟!只好老胳膊老腿儿每日过来探视宝贝孙子。
此举倒是极大的方便了薛家母女——贾母院在荣府西侧,梨香院在东北角,且在贾母眼皮子底下,彼此往来不便。如今可好了,梨香院西南便有一个小角门,连通一条夹道,出夹道即是王夫人正房东边。彼此不过二三百步距离。
薛姨妈欣然欢悦,每日饭后或晚间带着宝钗过来,她们老姊妹话家常,宝钗则贴心陪着宝兄弟说笑解闷儿。
今日贾家设宴招待柳二郎,王夫人自然知道,恨意难消,愈发郁闷,便在佛堂烧香念经,祈祷宝玉早日康复。
暮色沉沉之际,一如既往,薛姨妈带着宝钗准时准点儿来了。
宝玉所居厢房内,他正百无聊赖躺在床上,望着床帏顶子发呆,双目无神,萎靡不振。
听袭人报说薛姨妈又来了,知书达礼的宝二爷不得不强打精神应付。
“我的儿!你今儿可好些了?”
薛姨妈熟门熟路走进房间后,径自拿了矮凳坐到床头前,伸出双手紧握宝玉的手,摩挲不停,开口便是千篇一律的问候之语。
宝玉心里极不耐烦,不敢表露分毫,强笑回道:“多谢姨妈挂念,好多了呢。”
有气无力的说着,双手撑床,作势欲起。
薛姨妈忙将他按住,万分疼惜道:“好孩子,千万别起来!且躺着安歇,咱娘俩说说话儿就好。”
好个屁!咱俩有什么说的!宝玉腹诽不已,口内客气道:“本就没什么大碍,不过是神乏体倦罢了,劳累姨妈和宝姐姐天天过来,早晚探望,委实禁不起,往后大可不必。”
“瞧你说的!不来看看你,晚上睡觉我都不能安心!”
薛姨妈痛心疾首说道,眼圈儿说红便红,忙拿了帕子擦眼。宝玉倒也没瞧见到底有泪没泪。
薛姨妈关怀备至的接连问了几十句,多是老生长谈。
宝玉倍感厌倦,目光涣散,懒懒的敷衍,“嗯嗯”“啊啊”,妥妥的“惜字如金”。
察觉他精力不济,亦不耐烦,薛姨妈转头对俏生生含笑站在身后的宝钗道:“宝儿,你陪你宝兄弟说说话儿,解解闷儿,我寻你姨妈去。”
“妈去吧,我看着宝兄弟。”宝钗温婉微笑,点头应下。
临走前薛姨妈不忘郑重告诉宝玉:“想要什么只管给你宝姐姐说,千难万难也一定给你寻来,万不可委屈了自己。”
宝玉淡淡笑着:“若有想要的,定会和姨妈说。”
薛姨妈颔首而笑,满意的去了,宝钗接力坐在她妈刚才坐的矮凳上,开始东拉西扯闲聊。
宝玉稍稍多了几分兴趣,不时回应几句。
薛家母女进来后,宝二爷首席大丫头袭人姑娘便在外间招呼众丫鬟沏茶备果,招待客人。
众婢无不闻声而动,各自忙活,独晴雯充耳不闻,半步也不挪,面有忿色。
“你多少也动弹动弹,别总是横针不拈,竖线不动,懒散的不成样子!”袭人瞧不过去,催促道。
晴雯倚窗而立,双臂抱胸,斜睨着她,挑眉冷笑道:“你觉得我是因为懒才不动?哼!从老太太院儿里搬到这边儿,可算叫某些人称心如意了,抬脚几步便到!也不管是早是晚,也不管有事无事,一天几趟跑来扯闲篇儿,倒比当官的坐堂还准时!她们得意,闹得我们不安生,何苦呢!”
说话时毫不压抑声音,还专门调转方向冲着里间,分明是想让里面的人听到。
袭人知她素来对宝钗频繁来访宝玉不满,又心直口快全无遮拦,容易得罪人,于是分派道:“既然懒得接待,你回去瞧瞧画眉喂了没有,花草浇了没有,别给饿死了渴死了,咱们早晚要回去的。还有,帮我带了那件没做完的鸳鸯戏莲花样的兜肚来。”
晴雯冷哼一声,晓得她是故意支开自己,好去和宝钗套近乎,觑着她冷笑不止:“你别自以为见识过人,事事都能瞧得准。小心关帝庙里求子——拜错了神!将来的事儿,可都说不定呢!”
说完甩手,转身就走。
袭人明白她的意思,懒得辩驳,对众人无奈一笑:“就她这火爆脾气,也就碰上了咱们二爷,倘若换个主子,早吃了大亏!”
“姐姐说的正是呢!”众婢女点头道是。
袭人用盘子端了茶盏去招呼薛姨妈母女。
晴雯心里有气,一路马不停蹄风风火火回了绛芸轩,咋咋呼呼将小丫头们全都唤过来,一一询问活计做得如何。而后仍不放心,亲自逐项目查验,但凡做的不好的便兜头斥骂一通。
待到全部教训完,众小丫鬟瑟瑟发抖,垂头不敢直视,她扭着水蛇腰,进到房间里找出袭人要的兜肚拿了。
因想着薛家母女铁定久留不走,她也懒得回去招待,抬脚便往西厢房走,想寻黛玉和紫鹃说会儿话,打发过这段时间。
提着手灯走到黛玉居处,四下静悄悄的,正巧碰到紫鹃拎着茶壶出来添开水。笑着打过招呼,闲聊几句,方知柳二郎和鸳鸯正在里面。
晴雯也曾见过柳湘莲几面,知他是个极有能耐的,年纪轻轻已是朝廷三品高官,深得皇帝重用,家里生意做得也大。
但这些权势富贵丝毫不被她放在眼里,几次闹得宝玉狂症发作,柳二郎在她眼里早成了“仇敌”,所谓“帮亲不帮理”也。
这时听说他在黛玉房间,且听得屋里说笑声不断,原本心中积郁,不禁又添一重。
晴雯忍耐不得,当着紫鹃的面就放口开骂:“那边一个姐姐死皮赖脸缠着兄弟,这边一个哥哥软磨硬泡黏着妹子,依我看他俩倒是棋逢对手,天设地造的一对!只是脑子比猪还蠢,全都拉着和尚认亲家——找错人啦!”
未等她说完,唬的紫鹃忙放下茶壶,抢过来伸手捂她的嘴,压着声音劝道:“我的小祖宗!谁不知你口齿伶俐,可也不能乱说话呀!倘或叫我们姑娘听到,怕是你以后都不好来这边了!”
晴雯抬手打掉紫鹃的手,朝地上“呸呸”啐了两口,秀眉一扬,讶然问道:“难道林姑娘还能为这等事恼我不成?她不嫌柳二郎烦么?”
紫鹃小心的向四周扫过一眼,附近无人,方叹说道:“你不知这里面的事,如今我家姑娘把柳二爷看得亲哥哥似的。他们本就是表兄妹,又曾同游扬州半载,关系何等亲密!刚刚还送了一件‘大礼’,正欢喜着呢。你这般说柳二郎,她听了岂能不恼?”
“什么‘大礼’?林姑娘不是贪财之人,一份礼就能让她高兴成这样儿?”晴雯不大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