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知道敕悉则是如何死的,那个因为爱笑所以宁老爷子去看她的时候对这个爱笑的小外孙女很是喜欢,所以便给她起了个小名叫阿笑的小女孩是如何死的,不想知道敕悉则那么怕痛的一个人,甚至是划破了一点皮都要吓的面色苍白然后咬紧嘴唇笑不出来努力忍住不发出惊呼的人,是怎么能做到看着自己的血一点点流干,还保持着脊背挺直的样子跪在地上,不想知道敕悉则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折磨自己,是为了赎罪,是为了赎她犯下的过错,还是为了什么·············他不想知道。他只知道,他的家没了,他为之努力的国没了,都没了。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来了很多关于敕悉则的事情,杜克勤的脑子嗡嗡响了一阵之后停下了,一切都安静了,杜克勤好像自己能想象出来那是什么样一副样子了——她应该很疼吧,她应该很想哭吧,她也应该············很后悔吧?他不是什么圣人,就算是敕悉则,他也不想原谅,可是这实在是太难了啊——!那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女孩,喜欢笑,一笑两个小酒窝,而且还不是对着谁都笑,只有对着她亲近的人才会那般笑,她很粘人,对于自己这个亲戚哥哥更是粘的不得了,完全不知道自己还是个小丫头片子的年纪而敕泾羽早都是要满腔壮志的去玉朝给皇帝做事的年纪了,在那个喜欢笑的小丫头的眼里,他是个很好的人,是会给她讲故事,是会进宫的时候在外面集市上挑点小玩意儿买几两粘牙糖的哥哥——
他不是圣人。他所期盼的所有美好都被毁掉了。他是那么的怨恨,是那么的怨恨敕悉则,甚至是之前那个明明更加软糯明明根本就不适合也不可能背负的起来的敕娓娅,甚至是现在浑不知背后之事的丹云隐。他更恨皇帝。
可是就这样恨着恨着早就忘了自己的初衷,恨着恨着也早就变了模样了,所有血脉里刻着的骄傲,都变成了一个奇怪的混杂体,都变成了如今的条件反射的卑躬屈膝。一个人将骨子里的东西都丢掉了,却要指着这点想要给自己的家人报仇,成了与否,也早就丢掉了最开始的自己了。
敕泾羽忽然默然,也不再是刚刚那僵硬的样子,只是慢慢的站起来,掸了掸自己衣服上的灰,就这样抬头直勾勾的盯着萧平凛的脸,一字一顿慢慢的开口,声音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平静:“我认罪。”
他的心现在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平静的,他忽然明白了当时宁恪为什么明明那么哀伤还能用那么淡然的语气开口说话,因为真正想通了什么或是真正看透了什么的时候,就会恍然发现自己置身的一切不过就是黄粱梦一场罢了——
他早就没有刚刚那副心中还恨恨的看着不争气的文远侯的感受了,他刚刚听见文远侯说的是什么了,心中只是一声嗤笑,就是啊,你让皇帝去明鉴什么呢?你让这个狗皇帝去明鉴什么呢???!!!!他连自己的心都不干净都不似明镜一般,你指望他能明鉴出来什么?不过都是只为了自己的权势和所愿做出来的一个结果罢了啊!
一瞬一千秋可能也不过如此吧。敕泾羽从来不信什么一瞬顿悟,一念成佛,或是一瞬间就能玲珑剔透看破红尘的事情——那都有些太虚无缥缈了,谁能脚踏实地的活在这世上忽然就什么都想明白了或是忽然就转变成了一个淡然的看破红尘超脱尘俗的世外高人呢?
其实谁都不能,其实谁都可以。
所见皆虚幻,忘却初衷,早就变成了自己都不认识的模样,早就不知道一切恩怨到底是该怪谁,孰是孰非谁能说得清楚呢?就像那昔日爱笑的小女孩,怎么就变成了在祭祀上冷面不言的模样呢?怎么就变成了那副模样呢?谁都有自己的苦衷吧,谁都有自己的事情,这世间有太多的事,无法被别人理解,无法感同身受,谁能说得清谁是对的谁是错的?——
但是只有一点,萧平凛一定是错的。这个人没有出现,没有这样辜负敕悉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敕悉则有错,她身为圣女却和萧平凛私奔离开了冲越国,甚至萧平凛借用她的名头去打探一些敕氏布防她都没有察觉到,她一味的被蒙蔽,可是就是因为这些带来的那些罪孽,带来了族人的灭亡,她用毕生的骄傲来偿还——
对于敕氏这个部落,在未建立冲越国这一王朝的时候,这一个部落的血脉,傲骨大于一切,骄傲更是刻在了心里,他们也是值得的——骄傲刻在骨子里,愿赌服输,敢作敢当,绝不愿意做小伏低去苟求,向往自由,不受拘束,任做地上一根草,随风四散,也不愿去做别人囚笼中的鸟儿。
敕氏王女,生来骄傲,血脉刻在骨子里,侍奉神明的圣女,更是敕氏的王族血脉,却流干净一身血,委身在圣水池旁跪着忏悔,希望能洗刷干净自己一念之差犯下的罪孽,这对敕氏一族的人来说,这份忏悔不亚于将自己一刀一刀的凌迟,不亚于将自己所有的骄傲踩成齑粉扬在臭水沟里。
其实杜克勤更不知道的是,敕悉则到了玉朝之后其实不过就是打掉牙和血吞,不过就是在苦苦挣扎不要放弃自己最后的尊严落荒而逃罢了,萧平凛的做法与她背道而驰,对于别人来说是一句活该,可是对于敕悉则来说却只能是打碎牙往肚子里咽罢了——她就这样被萧平凛藏起来,仿佛是不能见人的物什,只能躲躲藏藏的在一个王府里面,这就是敕悉则想要的吗?
这就只有敕悉则自己知道了,是别人以为的还是别人揣测出来的,根本就不能真正的代表她的心意,没有人会真正知道敕悉则的心里想的是什么,有几分后悔,还是有几分别的?这早都无从查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