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着自己的双手,突然就迷茫了,在你所受的教育中,妖怪是邪恶的,但真正站在你面前的妖怪,可能就只是一个还未成年的小狐狸,或者一个同样为了保护家园而战斗的妖怪,它们也有自己的信仰,也是活生生的在你面前哭泣、求饶、绝望的生命,可是作为人类,作为除妖人,却要毫无悲悯的痛下杀手,你违背了要珍爱每一个生命的训诫,违背了自然的意愿,你开始怀疑自己的正义究竟是什么,开始不相信自己。”
“年长的除妖人没有和你们说过这些吗?”我轻声问,生怕干扰了她此时敏感的神经。
“只是很隐晦的描述过而已,”她说,“在我出门前,我的母亲曾经阻止过我,我以为她是担心我的生命安全,担心我没有能力去对抗蛊雕这种级别的妖怪,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在担心那次事件给我留下创伤的记忆,小克,我们在那三天内,剥夺了两百七十二只妖怪的生命,对一个从没有经历过杀戮的年轻除妖人来说,那的确太残酷了,足以让一个人失去信仰、失去信任、失去信念。”
“这简直是屠杀...”
“没错,就是屠杀,还是一场持续了三天之久的屠杀,”鹿可说,“原本事态并没有发展到这么严重,当年轻的除妖人们意识到自己的残忍时,蛊雕事件其实已经被控制住了,大多数妖怪都逃离了村落,蛊雕也被一行人中的年长除妖人控制住,然而...”
“然而?”
“当至亲至爱突然死在你面前的时候,年轻人们本就濒临极限的神经彻底崩溃了,失去生命的躯体和鲜血,让年轻人们只剩下仇视和敌对,什么生命的法则,什么除妖人的底线,统统都记不得了。”鹿可叹了口气,好像用了很大勇气才说出口一样,“我记得那好像就是一瞬间,年长的除妖人全都倒在地上,血流不止,被抽去生命一般的逐渐干枯。”
“...发生什么了?”我不敢想象那样的瞬间。
“后来我才知道,蛊雕找来的妖怪中,有一种来自深海的妖怪,这完全是我们当时认知意外的事物,这种妖怪体型很小,寄生在蛊雕身上,能悄无声息的钻入所有接近蛊雕的人身体中,从内部吞噬他们。”
“......”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当年轻的我们看到长辈们一个个倒下的时候,愤怒淹没了害怕与理智,我们都是各个家族选派出来的代表,准确的说,都是各个家族以后的首领,虽然实战经验不足,但都有着让长辈们也不得不在意的能力。”鹿可说,“毫无预兆的,我们消灭了村落附近的所有妖怪,就算是逃跑的也没有放过,唯一幸免的,就是我一开始就救下的夫诸。”
“你说的漩涡...”我看着她,“是那次事件带来的后遗症吧。”
“嗯,是这样,对毫无经验的年轻人来说,那一次经历简直生不如死,”鹿可重新端起酒杯,“三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那时我们其实并没有意识到除妖这件事有什么问题,直到我们带着长辈们的遗体回到城市里。”她的手开始握紧,“你以为自己是英雄一样的回来了,以为死去的人会被人们铭记,可是呢?回到城市后,我们才发现大家根本无所谓你们付出了多少,人们和平时一样热闹又喧哗,除了象征性的短暂纪念以外,世界的一切都一如往昔,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过一般祥和平静,既没有因为你们的牺牲做出任何改变,也不会对你的痛苦感同身受,就好像你做的一切都是无所谓的,恍惚之间,我开始怀疑自己所做的事情究竟有何意义,开始怀疑这个世界究竟什么才是对的。”
“后来,你想明白了吗?”我问。
“想明白?”她笑道,“怎么可能想明白,这才是成为除妖人最恶心的地方,除妖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可当你遇到了类似蛊雕的事情以后,一年,五年,或许十年,二十年,每一天,你都会经受着那次杀戮带来的后遗症,你会发现,哪儿有什么所谓的正义和邪恶,人与妖的斗争中,没有胜利者。”
“这个漩涡...会走出来吗?”
“会吧,总会找到出口,只是每个人不同而已。”她淡淡的说,“比如我,在那以后,我就厌倦了除妖,会找各种借口逃避我曾经让我骄傲的职业,我还酗酒,以此逃避现实带给我虚幻感。”
“其他人呢?”
“有的人回来就消失了,从此杳无音讯,有的人放弃了除妖人的事业,从此噩梦连连。”
“宗安呢?”我终于问到最初的问题。
“自从他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死在自己眼前,他就像变了一个人,”鹿可说,“到现在,他也没找到自己心里漩涡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