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大人兵变当夜,被宋继祖护送去洛阳军中暂避。直到城内叛军全部肃清了,人安稳回府。才有今日亲自上门答谢。
巡检司内会客的花厅,孟义山与薛景宗隔着个八仙桌对坐小酌。
无人随侍,私密性很强。
几杯淡酒,配些花生,再添了一盘红烧黄河大鲤鱼。
两杯水酒下肚,薛大人脸膛变得红通通的,与颏下的白须相映,更显红润。
老大人笑道:“此次平了永宁朱驹之乱,你居功不小啊,我准备上报给朝廷。”
孟义山将筷子放下一横,身子前倾着探问:“大人是给老孟报功啊,还是让朝廷那边查我?”
“你说呢?”
老孟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他给伊王卖命,这老头当然知道,眼下用言语敲打自己,到底有何用意?老孟执起酒壶来给薛大人又倒了一杯,试探着说道。
“朝廷也不容易,封赏啥的没必要,我做这巡检使很能弄点外财,最好别声名外漏,让锦衣卫盯上了。”
他之口不提和王府的关系,表现得像是怕被查帐的小贪官。弄得薛大人一口酒险些从口中喷出来,举袖作掩饰,咳嗽了数声把酒喝下,方才没有失礼,心说这小子狡猾,不主动摊牌他不会说实话。
薛大人脸上表情严肃起来,说道:“我这按察使的本来就是访查吏治的,也有监察藩王的义务。伊王掌握洛阳三个卫所的军队,又有昔年边军大将高昌泰扶助,如有鼎革之心,河南危矣,京师危矣!”
孟义山眼睛一瞪,佯装发火道:“投靠王爷最少有仗打,就咱们这鸟朝廷,太上皇还在瓦剌人手里攥着,皇上不敢和他们开战,边饷倒是年年不少,我靠他祖宗!可害死老百姓了!不如换个明主坐天下。”
“大逆不道,无父无君……”
薛景宗额头微汗,沉默了一下,说道:“义山,我也不瞒你了,这景泰皇帝和朱瞻隆叔侄相争,无论谁输谁赢都是朱家的天下,咱们这做臣子的,倒是需要万全的打算。”
孟义山正色说道:“老大人请讲!”
薛景宗和他说道:“此事老夫本来是想联络你舅公何尚书,但我眼前却是不宜登门,避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老孟心说原来是何老头的事,还当你想想算计老子。”笑道:“你和我舅公有什么事这么急?”
“假如说伊王真的起兵了,谁也不知是胜是败!老夫和尚书大人……必然有一方会倒霉,不如未雨筹谋,事先合起来弄个保官符。” 薛大人自嘲的说道,“我与尚书合作,各写一份归降信,他投朝廷,我顺从伊王。两个人将信互换,等于握有各自的身家性命。朝廷胜了,尚书便是苦心卧底的良臣,伊王要赢了,何公将我的降书拿出来,薛某便是率先倡义的典范嘛!”
老孟心说这老头子厉害,不愧是朝廷大吏,换了自己觉对想不出这个双赢的退身路子,他那知道这里也饱含了许多前辈的心血经验。
自从五十年前燕王朱棣起兵攻伐建文皇帝,夺得天下,到二十年前汉王朱高煦叛乱,其中有着各级官员的血和泪,不与胜利者妥协的几乎都是满门抄斩。
人在朝中都有些师生故旧,散布在天下各地,叛乱一起难免有些站在对方阵营的,双方都想思谋保全,即使换个皇帝也要在官场上当个“不倒翁” 便互相偏袒,瞒天过海,蒙着主上互换这种保官符。
今日薛景宗讲给老孟,除了要叫他帮忙联络何尚书外,也有拉拢孟义山的意思,现在老孟得到伊王看重,有他参与这事更加稳妥,根本不怕老孟向伊王告密,连王爷自己都想把朱驹送到白马寺留条退路。
老头子这种把戏即使拆穿了也没什么损失,相信老孟也不会枉做小人。
“义山如果有心,最好也由老夫在朝中给你打点。多结交些人脉总是好的。”
老孟这时也看明白了,王爷这边像高侯爷是不甘寂寞的勋贵,王河这种太监是太上皇的人。武将和旧党都是希望变革的。
至于文官们,像薛大人和何老头这种,都是喜欢两边下注,事情捅翻了天,这些人也依旧在官位上因循守旧。
“这保官符有点意思,等我舅公写的时候把我也捎带上,多一条门路。”
至于薛大人说的人脉和打点,老孟一点就透,你光凭一张嘴和文书是不行的,还得有党羽和靠山给你敲边鼓说好话。
不然你说你是卧底,朝廷就信了?
这其中走谁的门下关系,如何经营都是要钱的,孟义山心领神会。两个人很有默契的把此事揭了过去,又喝了两杯酒,薛大人说道:“我就快回京叙职了,一路上并不太平,想让义山给我推荐一名护卫,你那衙门的宋书吏我看就不错,不知能否借用。”
借用?宋继祖这厮怕是已经说通了老大人,不想在巡检司屈居小吏,想上京城攀高枝啊。
老孟口里说着:“能用,能用!我这衙门里数他武功好!但最近正有差事给他,过些天大人起程前我把这事办了。”
山贼心说大不了从叶家投降的武师里选两个派去护送,宋继祖想走?嘿嘿,没门。
少倾薛景宗起身告辞,老孟扶着老大人出了门,亲自送他上了来时的马车,又喊来了宋掌教,朝他说道:“老宋,老大人喝了不少酒,你护送薛大人回府。”
宋继祖面无表情的答应了,心中有些窃喜,他确实是觉得老孟这里不稳妥,刻意和薛大人拉好关系,想要跟着上京,到时改名换姓在京师厮混。
送走了薛大人,老孟歇息了一天,第二日早上升堂理事。
孟义山坐着办理他多日积欠的公文,钱帐房都帮他整理好了,只要孟大人看过盖上官印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