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凭宫外闹得怎样喧嚣,宫里的日子还是波澜不惊地过着。秦瑶已经称病很久,身形越发消瘦,身边的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树倒猢狲散,这才什么时候,就已经有人盘算着要另攀高枝,做别人的犬马。
当坤宁殿的门终于打开,盛夏时节还穿着斗篷的秦瑶看起来怎么能不虚弱?惨白了脸色,弱不禁风,瘦的风一吹就站不稳。
秦瑶并没有走远,只是在桂花林里避风的地方坐着,闻着似有若无的味道,问“今年的桂花不知道会开成什么样子。”
孟郅青躲在树后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原本以为她只是假意称病,没想到竟然是真的。“陛下看起来很虚弱,是不是别在这里吹风了?”
斑斑点点的阳光穿过树叶落下来,看起来影影绰绰十分动人,只是可惜秦瑶已经坐不住。只是这么一会儿就已经觉得疲惫,只能够意犹未尽地回去。
转头孟郅青就去了九王府上,将所见所闻都告诉独孤晏。
独孤晏沉吟片刻“这段时间有人去看过她吗?”
“只有前两天去了一个管昭仪,别的就没有了。”想了想,补充道“王爷觉得,这是真是假?”
“是真是假都无妨,她这个王后当不久了。”独孤晏想着外头沸沸扬扬的传闻,心里有些为她不值。做了那么多,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呢?出了一个贤良的名声,到头来什么也没有。
孟郅青从王府告辞,走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心里很烦闷,来得突然,且不动声色。
朝天宫还没有完全修好,半截院墙都只是用藤条编的挡板围起来,看起来非常寒酸。门前坐着鸦雀无声的一群士子,个个白衣羽冠,清瘦而倔强。
孟郅青拉着边上摆摊的大爷问“这怎么还坐在这?不是每天到了天黑就走吗?”
大爷忙着把发好的面揉成面条,瞥了一眼黑压压的人群,神秘兮兮地说“听说国君根本就没有要废玉氏的意思,而且还宠爱如常。这些士子当然不服,这不就不肯走了!”说着手上的面团已经被切成了面条准备好,自从有人来这里静坐之后他们这些卖吃食的商贩就寻到了生计,每天这么摆着,家里也宽裕了些。
孟郅青点了一碗面,多加了两钱,拉着老板坐下来一起吃,顺便打听些街面上的情况。
不问不知道,外头已经人心惶惶到了这样的地步。玉氏不论是在朝堂上还是在百姓眼中都成了个祸国的麻烦,许多人都盼着能够把她正法,以正国家纲纪。
在人人喊打的大势中那些企图为玉氏辩解的声音微乎其微,根本翻不起什么波浪,反而还会被愤怒的百姓暴打。
“玉氏只是个后妃,也没听说干政,怎么就成了妖妃呢?”孟郅青问。
老板喝了一大口汤,咂叭着嘴说。“这你就不懂了,有些人天生命格不好,平时不显,可一旦和那些有权势的人勾结在一起,就能造出滔天大祸!”
“你想想这两年的旱灾失火动乱,还不都是因为她吗!”说着抹了一把嘴上的油,在衣角上蹭了蹭。“也就是王后这样心软的慈善人,不然若换了别人恐怕早就把她赐死,哪里还能留到现在!不过王后也是个可怜人,来了这么几年,却一个孩子都没有养大,还被一个妃子欺辱,被国君冷落,这要换了寻常女子只怕早就寻死觅活了。秦国的女子果真是不一样!”
孟郅青听了这那么一段,回去的路上细心看着那些坐在路边的人,心里暗暗有了算计。
街边酒楼里,觥筹交错声不绝于耳,和外头沉静肃穆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方远坐在靠窗的桌子边上,时不时地看向那一群白衣的士子。
手里的酒杯出自闵窑,是百姓能够用的最好的瓷器。即便如此,比宫里得脸的宫人们用的还是要不如。
方远双眉紧皱,慢慢地喝了一口酒,神色沉郁。
夏天已经来了,每天夜里的蝉鸣声吵得人睡不安稳,这里可不会有人专程去沾,除了忍并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幸好方远是个能忍的人,若换了别人多少事要挂在嘴上抱怨的。若换了她,想到这里方远的嘴边牵起一抹浅笑,可口这抹笑还没有来得及落进眼睛里就已经消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让看见的人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睛。
方远放下酒杯的手拿起筷子,却不知道该吃什么。
“你应该吃点东西,食不以时,非常伤身。”淡绿色衣裙的女子带着幔离站在他面前,通身上下看得见的地方没有一件首饰。
可是方远认得,她身上这件衣服的料子用的是只有四方城才有的藏辉锦。藏辉锦恰如其名,像是把天上的光辉都藏在里头,只有在走动时才会泄露出几分,供世人窥探。
而她身上的颜色有一个特别的名字,雨后青杏,这是一种雾蒙蒙的颜色,正面看着十分浅淡,只有在行走的时候才能够看见深藏其中的青杏色,恰如雨后薄雾里藏着的青杏娇滴滴地探出头,然后怯怯地又藏回去。让人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它的真面目。
方远几乎是一瞬间就起身。“阁下是?”
“问话之前应该先自报家门,这么简单的规矩,隐玉也没有教你们吗?”那女子径自坐下,只是坐下的动作不知为何有些僵硬,扶着身边侍从的手骨节分明,显然应该是个常年习武的人。
即便是方远也不由侧目,若不是这几日客人少,若有人看见一个女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扶着一个男子的手才坐下,恐怕在就吵翻天了。幸好楼上人不多,也没有人注意这边。
“在下秦国方远,敢问阁下可是出自四方城?”方远问。
那女子戴着幔离的头转向外头,说“我上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只是个孩子,躲在廊角一句话都不敢说。反倒是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女孩子,落落大方,一身灵气。可惜隐玉不懂,把你们教坏了。”
方远终于想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这样的一身衣裳,那是很多年前,他还小的时候,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她也是这样的一身衣裳,身边跟一个高大俊朗的男子,轻声对尚宫过说着什么。
那是他第一次在尚宫的脸上看见可以被称之为臣服的东西,原来她也有信服的人,那颗一直高高昂起的头颅,在那个人面前弯下了它柔软的脖子。“您身边的人像是换过了。”
“我喜欢年轻好看的男子,他已经不再美貌,自然不能留下。”那女子说完,才收回落在外头的目光,看着桌子上纹丝未动的饭菜道“你看起来有很多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