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阳追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她显得格外凄凉孤寂的背影,良久,才出声道:“你到底是何人?”
“姓林名安,师承淮南应家——应予怀。”她打马艰难转过身来,捏紧了自己的袖口,那里佩戴着九无妄送的袖箭。
果然,在听见“应予怀”三个字的时候,崔阳激动的甚至不能自持,脸上表情,变了又变,最后才强装镇定,又问道:“那你可认识,应家小姐,单名一个迩字,小字,正是临安。”
应迩深呼吸一口气,稳住自己气息,才道:“认识,小时候还从马车里摔下来过,因此自小骑马,从不坐车。”
崔阳上下唇打着颤,眼眶里有泪,却半点不敢让它滴落下来,小迩从小不坐车只骑马这件事,或许有人知道,但原因为何,却不是轻易能查到的,想到她上马姿势与自己一般无二,还有深冬黑夜里,那一声宛如烈酒烫喉般暖心的“义父”,他哪还能认不出,这人是谁……
这声“义父”,他苦等了十多载。
今日,终于寻到了。
两个人相顾无言,只有扑簌簌的大雪,兀自弥漫在这天地之间。
良久,应迩才捏紧了袖口,向崔阳说道:“听闻,崔元帅,是那个应家姑娘的义父?”
崔阳又抬首仔细看了一遍,换上男装的她容貌看去与应予怀越发相似,他为什么……
之前都没注意到呢?
“小迩……”
听闻这个久久未响起的名字,应迩忍不住浑身一颤,义父……
果然没变吗?
“既然,崔元帅和应大夫有私交,不知三年前,应大夫死前,您在做什么?既然您还认应家小姐是义女,您又为何看应大夫蒙冤而死却袖手旁观?”
崔阳想起挚友被天子当即下令拖出去凌迟处死的时候,自己如山崩于前的绝望,当即向应迩怒吼道:“你在想什么?你父亲是天子所杀,你难道还打算杀他复仇吗?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但你既然活着,那活着就够了!”
应迩闻言,再也难忍,也怒吼出声:“他一生忠良!莫说王权富贵,只要是人,连付不起诊银药钱的乞丐他都竭心救治,为了开设义诊堂,表面光鲜亮丽的应家甚至要靠女眷卖刺绣赚钱来维持周转,你怎么忍心让他死后还背负着残杀太子这样的大不敬之罪?”
崔阳稳了稳心神,软下语气,这才温声劝慰道:“小迩……当年之事已经过去,逝者已逝,生者如斯,你父亲在天之灵,也不愿你心怀怨恨而活,你当好好活着才是啊!”
应迩眼中希冀一分分冰冷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恨意和怨怼:“我只知道,我父亲蒙冤而死,凌迟三千,痛苦离世,而我应家满门,上至病弱老妪,下至无辜稚童,除了我,无一幸存,这样的事,难道是你说一句过去,就可以当它没有发生的吗?是你的无所作为,袖手旁观,害死我们整个应家!你与那沈决明,有何不同!你的性命都是我们应家救的,难道你就是这样回报我们的吗?”
声声泣血,字字珠玑。
一番话,犹如利剑扎在崔阳心里,是,他的性命都是应予怀所救,可他是如何回报的?是眼睁睁看着他被拖出去凌迟处死,血肉染满整个行刑台,而不敢出面求一次情,哪怕与他素不相识的忠良之士都可以为了救他而不惜血染朝堂,他也没有站出来的勇气,没有放弃眼前荣华富贵的勇气。
他,如何对得起当初应予怀妙手回春救回来的这条性命。
又如何对得起这孩子曾经那一声声天真无邪的“义父”?
他还想要说什么,抬首一看却是神色一变,只见她身后尘烟滚滚,哪还顾得上其他,只向她大喊了一句:“快走!让开!”